那年·那人·那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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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学红

心的海洋里有一片帆影，远远的、淡淡的……那帆影常令我怦然心动悠然神往，因为我猜想帆影远去的地方，一定是人间最美好的境地……

我升入中学时，远离家乡来到县城，成了住校生，每天晚饭后到上晚自习前有相当长的一段自由活动时间。看到家住附近的同学来去匆忙地往返，心中总有一些寞落。

一天中午，开饭前看到食堂门口贴出了一张大字海报：京剧戏迷乐园班开课，欢迎同学们在课余时间自由参加。我想何不也乘此机会见识见识称为“国粹”的京剧？自由参加，不感兴趣随时可以走人，所以京剧戏迷乐园班一开课我就去了。

第一次上课来了60多名同学，万万没想到的是授课的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卢景僧老师。他是一名在高校已经退休的教授，被学校聘请来担任学校教育顾问，平时和蔼可亲，工作兢兢业业，深受全校师生的敬重。今天，他一身整洁的西装，头发梳得锃亮，容光焕发，面前的讲桌上放着一把二胡。卢老师精神很好，对参加的学生们一一抱手招呼：“欢迎！欢迎！到位的各位同学，能来戏迷乐园班，大家都不是我的学生，而是我的知音，咱们是戏友。”看到我，卢老师特意走到我的坐位旁边拍着我的肩膀，连声说：“唉呀，好！目前为止咱班你是第一位，好！”完全没有课堂上那一脸威严肃穆的神态。

第一课堂很简单，挪开讲桌，卢老师坐在椅子上，左腿上垫了一块白布，他那一双修长的手，如蝴蝶的双翼，灵敏地在胡琴弦上颤动着，“智取威虎山”的乐曲，如河堤开闸般流泻而出。演奏者眉头紧蹙，双眼紧闭，已经沉醉在一泻千里的乐曲中。悠扬悦耳的旋律和他附唱时潇洒自得的姿态，深深吸引了我，我真正感受到这古老艺术的魅力，沉醉其中。

卢老师给戏迷乐园班授课都是在课余时间，远远满足不了我们对京戏汲取的“贪婪”。每每吃饭、课间休息时间时不时都要温习几句唱腔，精神常处于亢奋状态，迷恋上京剧的我渐渐走出孤单的阴影。开始大家担心太专注了影响文化课，一段时间下来，课程没有偏下反而进步了一大截。周末，邀上几个戏迷同学走乡串镇，无论哪个村庄，只要锣鼓二胡一响是我们必去的地方，和着戏台上角色的转换调变着唱腔，聆听着唱腔悠扬回旋的“火候”，把握高、中、低音区的时机，入神时也抬手绕指，屈腿扭腰，往往引来周围观众讨厌的白眼珠。

同学们的投入热情极大地鼓舞了卢老师，对这个戏迷乐园班更加细心地培育，除了自己讲授、自备讲义外，还把“师娘”请来当教师兼指导顾问。上课时，卢老师先自拉自唱几遍，大家跟着小声唱，然后再跟着胡琴大声唱，每到一个阶段结束来一个小结，每人单独唱上一段。“师娘”在旁边纠正动作姿态和拿捏唱腔的火候。每次学校有大的聚会或文艺演出，卢老师都力争给我们创造登台演出的机会。也曾有过精心排练了一台像模像样的剧本，周末在操场上演出时吸引了不少观众的“辉煌”经历。每每这时，我们总会看到观众席上笑得最开心、最欣慰的一定是卢老师。成年后的我们，没有一个是靠京剧来安身立命的，但是，我们心灵的一隅却因此而变得滋润了，变得柔软了，变得更益于爱心和同情心的生长。

在戏迷乐园班的时间是我中学生涯最开心的时光，大家都放下了考试升学的压力，精神畅快。老师和同学是朋友，根本不用排出名次，也不用点名检查考勤。有一次，一位省城京剧名角来县城演出，年逾六旬的卢老师居然排了大半夜的队给我们戏迷乐园班每人“抢购”到一张价格不菲的戏票，使大家深受感动。

一天早上，我们正在教室里上早自习，窗外闪出“师娘”惊慌的身影，只见她匆匆跑进校长的办公室，一会儿，校长和她一起跑出校园。

不久，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卢老师在给我们印完讲义，接着坐下来批作业时，再也没有站起来，他是把身体累垮的。顿时，课堂上鸦雀无声。大家沉默良久，怅然，惋惜，一片唏嘘之声。

原来，戏迷乐园班课堂上发到我们手中的唱词都是卢老师用铁笔和钢板在灯光下一字一字刻在蜡纸上，油印出来的。

那一年，我们戏迷乐园班的升学率居全县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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