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叹悲情，古府有梁祝 蒙以尤《黄氏勉墓碑诗（二首）》解析 □戴道华

一

逝水年华去不回，空留香骨瘗山隈。

伤心恨煞人千古，触目愁看土一堆。

芳草绿时蝴蝶梦，夕阳红处杜鹃哀。

茫茫未了今生愿，结发还期再世来。

二

已断姻缘未断恩，伤怀往事怕重论。

月明环佩销声响，花落胭脂湿泪痕。

早识黄金难买寿，谁言红粉易招魂。

断肠最是清明节，芳草萋萋认墓门。

作者蒙以尤，号建勋，凌云县正北街（今泗城镇东风社区）人，具体生卒年不详，清朝晚期宣统岁贡，广西政法学堂毕业，民国初年代理横州知州。

这是两首墓碑诗，诗的背后有一个真实感人的悲情故事。话说清朝光绪年间，凌云县正北街有一位饱读诗书的青年才子叫蒙以尤。他与从外地到凌云经商的一个小商人的女儿黄氏勉互相爱慕，两人私订终身。但他们的爱情遭到了门第观念极强的蒙以尤父母的极力反对和阻挠。蒙以尤的父母为他聘了李经官的女儿，选吉日娶回了家。但蒙以尤抬脚就逃了婚，任由他们拿他的衣物去和新娘拜堂。事后又不得不回家侍奉父母，但他坚决拒绝与新婚妻子同床，没过多久借故离家出走，到利州去开了个私塾。黄氏勉闻知蒙以尤聘了李氏，犹如沉雷轰顶，却还心存一线希望，但父亲逼她嫁人，她急得病倒了。到了佳期，一顶花轿硬生生将她抬进了吴府。黄氏勉嫁进吴家之后，郁郁寡欢，整日以泪洗面，6年未育而亡，葬在百花山麓。5年之后（光绪二十三年春），蒙以尤回乡探望父母，得知黄氏勉的丈夫要为亡妻立碑，他心生一念，欲借此机会写些文字表达自己对黄氏勉的怀念之情。于是，他委托密友向黄氏勉的丈夫委婉推荐，让他代写碑文。黄氏勉的丈夫虽知蒙以尤以前与亡妻有过恋情，但县城没有谁比得上他的文墨水平，只好同意了。蒙以尤表面上是以黄氏勉丈夫的名义写这两首诗，实际上抒发的是他自己的感情。知道个中底细的人，免不了私下议论，加上这两首“悼妻”诗确实写得真情感人，很快就传开来了。

先看第一首。首联“逝水年华去不回，空留香骨瘗山隈”，写对心上人英年早逝的痛惜心情。当她靓丽迷人的青春容颜变成冷寂山野的几根白骨，其间多少心痛，多少无奈。颔联“伤心恨煞人千古，触目愁看土一堆”，进一步写因心上人的死而产生的悲苦情怀。一个“恨煞”，是对这个抹杀爱情、制造悲剧的世间的控诉；一个“愁看”，是对自身欲哭无泪、伤心无助的状况的写真。颈联“芳草绿时蝴蝶梦，夕阳红处杜鹃哀”，写爱情美梦幻灭、独自活着的凄凉情形。心如夕阳，人如杜鹃，那一声声滴血的呼唤又能怎样呢？伊人已逝，东风无力，当初的一切美好设想都化作了斑斑血泪。尾联“茫茫未了今生愿，结发还期再世来”，写面对无望今生的自我安慰和期愿。“茫茫”，既是心理的无措，也是生活的无序，更是情感的无奈和不甘。所以只能期盼来生了。但今生既不可靠，来生更何从谈起。只不过由此更见用情之深。

再看第二首。首联“已断姻缘未断恩，伤怀往事怕重论”。想到“藕断丝连”这个成语，但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深情却不是这个成语可以涵盖得了的。姻缘的断绝所造成的伤痛，让人不敢去触碰过往的记忆。颔联“月明环佩销声响，花落胭脂湿泪痕”。描写了一个轻灵恬静又多愁善感的年轻女子形象。花前月下，有两情相悦的约会，有棒打鸳鸯的担忧。这一切，如果不是“已断姻缘”，如果不是香已消玉已殒，在记忆中终究是美好的，怎么会“伤怀”呢？只是如果已经不是如果，也就唯有伤怀了。颈联“早识黄金难买寿，谁言红粉易招魂”。仍然是那种对已逝之人的不舍之情。想用黄金去买回她的生命，怨恨别人乱说容易招回红颜知己的灵魂，都是心中有万千留念、有无限真爱的形象表现。尾联“断肠最是清明节，芳草萋萋认墓门”。自此以后只有在伤心断肠的清明节寄托哀思了。当初那么一个可人儿被丛丛荒草覆盖、需要双手拨开才能找到墓碑。想想，死者何其可怜，生者何其心痛。

这是两首极具震撼力的悲情诗，自晚清出品至今，极得当地文人雅士的赏赞，并在桂西北民间广为流传。这两首诗的成功之处主要在于：感情真切、选材精当、构思巧妙、用语富有表现力，体现了一种深情、凄婉、蕴藉、精巧的风格。

重点说说选材和构思。

选材精当，也是一目了然。第一首写生者的悲苦，中心意象在颔联，“伤心恨煞人千古，触目愁看土一堆”，没有什么比一个生者面对一堆冷寂的黄土怀想阴阳两隔的死者的情景更让人触目痛心。第二首写死者生前的美好，中心意象也在颔联，“月明环佩销声响，花落胭脂湿泪痕”，这组句子所描绘的清纯可爱、楚楚可怜的女子形象，怎能不令人念念在心呢？生者之状与死者之像两相对举，生死之恋鲜明展现。

构思巧妙，主要体现在作者思维方式灵活，观察技巧高明。第一首前二联，着眼当前，由远及近地写，从远逝的“年华”写到近在眼前的“香骨”，再到“愁看土一堆”的特写，聚焦并凸显生者的悲苦。第二首前二联，回望过去，由近及远地写，从“已断姻缘未断恩”的现状写到“往事怕重论”的过去，再到“环佩销声响”“胭脂湿泪痕”的形象再现，聚焦并凸显死者生前的美好。作者运用巧妙的构思将生与死、将过去与现在融合在一起，或用想象之笔创造出带有虚构色彩的场景，突破时空的局限，更真切地展现悲剧的场景；或抓住具有典型意义的细节、微物，精心勾画，使之具有更高的概括性和典型性。与此同时，将自己的感情和议论自然地寓含在鲜明的形象中，具有强烈的抒情色彩和深长的情韵，达到形象的鲜明性、情味的隽永性和谐统一，增强了这两首悲情诗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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