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谣 □张岩

你是时间的摇篮。穿行在风霜雨雪中,隐忍,安详,而又奔流不息。从远古走向永恒。

在史前,你还是个孩童。你的故乡在桐柏山,你周身干净,清澈见底,那两岸的野花是你弥散的清香,那水中的鱼儿,是你喜悦的灵魂。你就这么游啊,游啊,跳出了那个奇峻的山峰,一路逶迤,向东蜿蜒。南方的长江和北方的黄河,都是你的兄长,杏花春雨和骏马秋风相遇在你的身边,万年的渲染,成就了你婉约温柔的性格。你是中原。你是南方,也是北方。你和秦岭构成一线,成了南北气候的分水岭,自然地理的分界线。

你的坚守,让气候和地理有了变化。你的南部叫江淮,你的北部叫黄淮。“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更有南北秉性的改变:南米北面,南茶北酒,南舟北马,南蛮北侉。你改变了它们,也成全了它们。你善利万物而不争,融合了它们的秉性,成就了你独具的气质。

在时间的河流上,一朵耀眼的浪花出现了。他诞生于涡水之畔。他就是后来写了《道德经》的老子。岁月之河又流了许多年,又一朵耀眼的浪花横空出世。他是庄子。历史的河流悠悠东流,我看到了在大淮河气候适宜、营养丰饶的温床上,管子,墨子,孔子,孟子,曹操,华佗,建安七子……他们相继破土发芽,在淮风楚韵里,渐渐地长成了思想的大树。

哦!那河水流啊流,命运多舛,却又无声无息。她是淮河,我的母亲河。

时光静好。后来,是谁踏破了母亲河的宁静?

穿过五千年历史云烟,我们得以看见炎黄二帝驱赶着千万只神兽,向我们悲壮走来。我们的始祖与蚩尤的涿鹿之战,在淮河流域开始了。那是发生在千里中原战事的序曲。从此,母亲河不再平静。

从后羿篡夏,到少康复国；从吴楚相争到垓下之战；从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到群雄四起,逐鹿中原；从秦末大泽乡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到西汉赤眉、唐末黄巢、北宋梁山、元末红巾、清末捻军起义者的浴血奋战,哪一场战事不是在气候适宜的中原腹地完成了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风云散尽,当年的战迹成遗迹。寿春古城墙上的野草在秋风里苍白摇摆,凤阳中都城的青砖黑瓦早已散落成丘,而固镇垓下古战场,现在长满了庄稼。我以一个虔诚的凭吊者的姿态,双手合十,匍匐在那块巨大的碑前,用我敏锐的鼻孔深嗅那落满历史锈迹的泥土,却并未感知到暮色深重中的四面楚歌和马蹄渐远的悲怆与苍凉。

一切都远去了。那个痴情的严小姐等待着朱元璋归来,终于成空,郁郁而死。当年的风流韵事,已化为一抔黄土,一座青冢。

还有另一个痴情女子,她就是虞姬。一生跟着深爱的男人东征西讨、颠沛流离。怎奈英雄到了末路,楚汉相争,那个叫项羽的男人惨败于垓下。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男人以酒浇愁,仰天长叹:“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曲慷慨悲歌,终未能挽回大势已去的命运!

淮水悠悠,水声轻叹,仿佛回响着历史的一曲挽歌。

后来,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间内,母亲河被百姓说成是灾难之河。

但我相信,母亲河是无辜的。在母亲河的孩提时代,她一定是清澈见底的,一定是无忧无虑的,一定是花枝招展的。淮水之滨,绿草丰茂,鲜花盛开。淮河流域的先民们,头簪野花,腰蔽树叶,在水之湄,躬耕,渔猎,洗濯。淮河之水清如碧玉,手捧着,桶盛着,饮动物,也饮人类；沐浴贞洁,也洗尽尘埃。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后来,天地倾斜,暴雨倾覆,人类赖以生存的小小球体泛滥成灾。一条河流的命运由此改变,风雨飘摇,多灾多难。

大禹出世。

他接过他父亲的治水工具,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治水生涯。那时,他很年轻。那时,他刚刚和淮河之畔的涂山氏女完成了婚配。十三年,他一手拿规尺,一手拿准绳,带领治水大军,长途跋涉,栉风沐雨。他吸取了父亲治水失败的教训,改堵为疏,疏堵结合,劈山导淮,疏通河道,终于让条条大河汇入大海,方圆九州成一统。十三年,他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换来人间风调雨顺艳阳天。

禹会诸侯于涂山,八方部落成一家。他缔造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王朝。河水安澜,华夏文明在淮河之滨初见曙光。

然而,朝代更迭,水患不休。

那是八百多年前,黄河南堤决口,长期夺淮入海,造成大量泥沙在中原腹地淤积,势必无边漫漶,十年九灾。母亲河哀号呻吟,苦不堪言。它成了一条害河。两岸的老百姓谈河色变,深受其害。然而,又有谁知道母亲河自身的不幸和苦难?

淮水谣,诉不尽的咏叹调,多么苍茫而沉重……

但是,我们伟大的母亲河从未停止过勇往直前的脚步。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主席发出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伟大号召,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治淮高潮。母亲河迎来了好时代,多灾多难的命运得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斗志昂扬的时代,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淮河流域的人民不畏天寒地冻,不惧饥寒交迫,开沟引渠,筑堤挖河。北风呼啸,红旗漫卷,我们的祖辈、父辈们,头绾毛巾,腰束布绳,遍布在一道又一道河坡,铁锨不分昼夜地挖,独轮车不分昼夜地推,斗转星移,寒来暑往,战天斗地,热火朝天。一座座水库建成了,一个个蓄洪工程完成了,一条条人工河挖好了。淮河,我的母亲河呀,你的腰肢舒展了,你的噩梦结束了。

现在,母亲河迎来了新时代的春天。迎来了大环保的春天,迎来了大发展的春天。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曾经受到污染的淮河水,这几年通过治理,也早已变得水清草绿,一派诗意盎然了。

荡舟河上,我看见春天的母亲河,风情婉约,彩带飘摇,河水清清,水草袅袅,那河滩上的油菜花一片连着一片,那扑鼻的芳香漫过一湾又一湾；激流弄潮,我看见夏天的母亲河,碧浪汹涌,波翻浪卷,垂柳依依,蝉鸣喧天,水边的芦苇一片碧绿,大河湾金黄的麦子一望无边,村姑捣衣浣纱,农夫挑水浇园；放牧河滩,我看见秋天的母亲河,秋水蜿蜒,白鹭翩飞,渔人张网,渔歌唱晚,两岸树木斑斓,水中彩霞映天；踏雪寻梅,我看见冬天的母亲河,碧水清瘦,白雪丰腴,河床辽阔,灵渎安澜,农人给麦苗施肥,祈盼着瑞雪丰年。

我听见来自远古的“鼓钟将将,淮水汤汤”,我看见淮水之畔,花鼓灯舞起来,丰收歌唱起来,母亲河激流澎湃,百舸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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