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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笔尚家岭 张永涛

来源:华商报 2017-10-20 02:43   https://www.yybnet.net/

漫画/张永文

(一)

尚家岭是否来过皇上,不好下结论。

不过,我来尚家岭时,村头那棵歪脖柿子树的枯叶有一片没一片,想落随时落着,撒了满满一地。好在还有一些熟透的火罐柿子,零乱地挂在树梢,给单调的村庄添了色彩。只剩下枝干的杨树和槐树,与几座随意堆放的麦草垛相望,它们一起呼吸着从千河吹来的风,听着尚家岭里的鸡鸣犬吠。

在一户人家的墙根,蹲着几个头带棉帽、嘴噙烟锅的老汉,享受着最后的余晖。他们说着地里的麦子长势,议论着刚路过的贫困户牵的那只羊的肥瘦。他们也想起村南崖边那块不长庄稼、满是石头瓦片、叫人心烦的土地。他们从来没听祖辈说过这片土地在两千年前曾有一座皇帝行宫。

祖辈只是说,人和地里的庄稼一样,收一茬种一茬。今年收的庄稼种子,来年不论撒在刘善人地里还是李寡妇地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勤快不勤快,老天是旱是涝。

四十余户人家的尚家岭大都姓尚。住在这里的人们,谁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根在此地生长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虽然十多年前,到过此地的考古队的人说,尚家岭是战国至汉代时期的一座行宫,说不准某个皇帝也巡游到此。但包括尚家岭上了年纪的人,也只是随便问问考古队的小伙子,皇帝到底有没有来住过,哪怕是路过也行。考古队的小伙子说:历史这玩意儿,一时半会扯不清。或许,把一片废墟的断代给庄稼人讲清楚,似乎没有那个必要。

但对于尚家岭的人来说,能够和皇家联系起来,那就是他们引以为荣的骄傲,或许能为他们咥完干面,在“晒暖暖”时,大谝某个秦王带后宫佳丽在此驻留的无尽话题。他们从此也小心自己的镢头、铁锨猛然下到地里,说不准能挖出一个什么金簪玉镯之物。

“好东西都叫考古队的挖完了!”

“他们拉走了好几蹦蹦车哩!”

“我见盗墓贼用洛阳铲来探过,没挖着啥。”

尚家岭总得有新鲜的话题,要不日子就像一碗缺盐少醋的扯面。

但多年过去,尚家岭的人依旧种麦子和玉米,收麦子和玉米,依旧刨出各种各样的烂瓦片。说实在的,村里那些懒汉,连敲打几下胡基疙瘩都觉得费劲,谁还管那些烂瓦片啊。但有勤快的,用锄头把那些瓦片刨到地头的塄坎边,任其与虫草做伴。

(二)

尚家岭这样一个破落的行宫遗址,在千阳县当地史料里几乎没留下什么文字记载。但当地百姓讲,早在1972年平整土地时,就出土了大量建筑砖瓦陶器,由于村里老人说这里曾经有一座叫琅琊寺的庙宇,所以造型再好的砖瓦,都没人敢往家里拿,他们怕招惹了哪路神仙。

直到2007年,一帮施工队修建通村公路在此取土时,许多廊柱石被挖出来,当了三十多年村支书的尚玉强把这一情况报告了县文化馆,引起重视,后来宝鸡市的考古队对此进行挖掘,他们根据夯土层上柱石和陶制瓦片勾画出建筑物的图案,推断出这里曾经是一个战国到秦汉时期的皇帝行宫。从红色土层里夹杂的碳木和红砖分析,行宫后来毁于一场大火。至于是天灾还是人祸,无从考证。前两年,县上在村口立了一块石碑,碑阳写着:尚家岭遗址;碑阴写明保护范围:东至千河支流涧口河,西、南至千河,北至尚家岭南。遗址南北400米,东西300米。

尚玉强曾参与过当年的考古发掘,土冰箱——“凌阴”出土时他就在现场。那天早上,几个民工因修路在此取土,到晌午时挖出来一个庞然大物,没有人认识。尚玉强就打电话给县文化馆的人,叫来看看,后来经过专家鉴定,此物竟然是两千多年前用来储藏食物的器物,古代叫凌阴。尚玉强后来成了文物保护员,农闲时他就在保护区转转,有时也捡回一些有图案的瓦当。一次,他得来一个半人高的陶制管道,放在自家院子,闲暇时,他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座宏伟的宫殿。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在位时,曾在先代基础上大建离宫别苑,“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史记正义》引《庙记》云:“北至九嵕、甘泉,南至长杨、五祚,东至河,西至汧、渭之交,东西八百里,离宫别馆相属望也。”到西汉时期,由于皇帝每年还要到更西的地方举行巡察与郊祀活动。汧即为千阳,因此,尚家岭建筑成为沿途过往中的歇息之地,是理所当然的。

(三)

一片土地的醒来与睡去,就是长在土地上的村庄的命运。可惜,尚家岭实在太渺小了。我站在尚家岭向东南望去,千湖北岸那条蜿蜒曲折的公路,沿雍州通天河走来,经被水库淹没的黄里古镇,过消失的晾经寺,再伸到千河支流——涧口河底,最后缓缓爬上了尚家岭。

我恍然大悟,路和人一样,是被赋予生命的。如果把丝绸之路比作人体大动脉,经过尚家岭南北的两条路不正是毛细血管吗?

尚家岭北边的西千公路(西安到千阳),属东西走向的要道。在今天走过的小轿车大卡车,拉的是股东、老板,运的是建筑材料和煤炭,是苹果和核桃。

尚家岭南边的那条古道,在历史上属于千陇古道、回中道的一部分。在百十年前,走过马车、轿夫和脚夫,运载的是粮食、布匹和瓷器;在一千多年以前,走过商人的驼队,运载的是丝绸和经书,茶叶和药材;在两千多年前,也曾有威武大将军指挥的千军万马在此呼啸而过,他们战西戎、保西陲,留下刀光剑影。

先贤燕伋当年是否从这里往来的人口中,得知千里之外有个孔圣人,但他一定是顺着这条路去鲁国求学的。使臣张骞出使西域是否在尚家岭驻留一夜,但他一定是从此踏上更远的丝绸之路。大唐玄奘是否从此地往返,但晾经寺依然留有高僧的传说。

日月轮回,时光模糊,尚家岭这一大堆文明的碎片,我们该如何拼接呢?

作者简介:张永涛,陕西扶风人。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交通作家协会理事,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出版有个人散文集《一路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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