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感触

□ 梁志

今年这个夏天，火辣辣的太阳没见到，闷热得周身黏糊糊的天气倒不少。成都气象局又发布周边地区地质灾害风险预警了。窗外无数空调室外机不绝于耳的嗡嗡声会让人误以为是在飞机上等待起飞。真羡慕古人杨万里先生夏天能够悠然地欣赏“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田园风景。

始于春，丰于夏，收于秋，藏于冬，是自然界的一般规律。夏天是一年四季中最热的季节，是万物生长发育的重要季节，许多植物在此季节进入成熟前期的快速生长期，许多动物在此季节也非常活跃，“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

大城市物资供应丰富，购物方便，夏天室内有电风扇和空调，人们少有出远门享受大自然“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诗情画意的馈赠。

小时候天热解暑的办法很多，直接喝冬暖夏凉的甘甜井水，扯香笼草熬麸香味的土茶，吃妈妈用黄荆叶做的翠绿凉粉，最解暑的办法就是下河洗澡。大人因为忙碌无法同往，出于安全考虑是不允许小孩子自己下河洗澡的。小伙伴们的办法就是约起偷着去，自以为大家不说就可瞒过去，哪知道家长的经验很丰富，只要用指甲在你手臂或腿上一划，一道白痕久显不褪，就证明你下河洗澡了。其结果随大人们的心情而定，心情还可以就教训一通了事，心情不爽就棒响人叫唤。说来也怪，没有下河洗过澡的，划痕就是不一样。姜还是老的辣呀。

暴雨后涨洪水，生产队长会立即通知大人们去管理河堰水田，查看是否有垮塌或者水田盛水过多，然后挖开拦河堰放水，之后的事情便是大小男人们下河抓鱼。小孩子们也跟着前往，一同下河凑热闹享受抓鱼的惬意。鱼一般躲藏在石缝里，捉鱼先要慢慢探石缝口大小，然后两手轻轻地合围进去按住鱼头，抠住鱼腮。捉住的鱼用树枝条从腮穿进去，从嘴中拉出来，串起挂在水边的树上。传说中的鱼上树就是这样来的。在众人反复搅动下，河水更加浑浊缺氧，鱼儿们就会伸出嘴到水面吸氧，这时人们就像赛龙舟抢鸭子似地扑过去，眼疾手快的大人能够抓住，小孩一般是被呛水。上岸后每个人都像身上涂抹了红泥的纳米比亚人。现在，那些小河水位大大下降，一些水塘早已干涸，鱼也稀少了，几斤重的鱼是垂涎的回忆。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夏日雨后放晴的时刻，霞光万丈，彩云飞舞，千奇百幻。所有植物挂满晶莹闪耀的水珠，蓝天下一道彩虹腾空而起，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扛锄头的农夫走在田间巡视着他们辛勤耕种的粮食作物，一派丰收的景象喜气逼人。

春花养眼，夏花饱腹；春花遍山，夏花满地。春天里开放的花满山遍野，绚丽夺目，一次性开放居多，而粮食作物的花相对偏少。夏日里山野的花稀少了，农田地里农作物的花多了，棉花、芝麻花、玉米花、辣椒花、茄子花、豇豆花、四季豆花、南瓜花、丝瓜花、黄瓜花、苦瓜花、冬瓜花、葫芦花等遍布农田和院舍，各种瓜豆的花五颜六色争奇斗艳。

稻花青白细小，馥郁清香。稻花香，新米甜，“稻花香里说丰年”。初夏忙完收麦插秧种包谷，转瞬夏末黄澄澄的稻谷已笑弯了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收割水稻是充满丰收和喜悦的痛苦。过去的水田只种一季水稻，为防止来年春旱缺水，多数一年四季都不放水，这样的水田也叫冬水田或陈水田，站在田里水深齐大腿，相对水土更加肥沃，而越是肥沃的水田微生物也越多。女人们一般负责割稻，男人们有的拌桶脱粒有的运输，学生娃们传送水稻把子。水稻桩就像古时候兵营门外的竹尖桩，每行一步都必须接受稻桩无情的锥刺。割稻的人不会被刺，拌桶的偶尔被刺，惨的就是抱把的学生娃们，不停地往返，每一步都要被刺。这还没完，稻叶边缘长满锯齿，每一次抱起和放下，稻叶都会在手臂上划出深浅长短不一的血口子。天上骄阳似火，田间湿毒熏蒸，全身汗水浸湿，这个时候你才体会得到伤口上撒盐是什么滋味，四川话叫火烧火辣！晚上还不得安宁，肥水浸泡的腿上长满红肿疙瘩，奇痒难忍，遇热更痒，睡梦中手都没有停止抓痒，有时还要抓出血，旧伤未愈又添新痛。水稻收割后，新米饭的第一碗先敬老天爷，感谢风调雨顺。然后给狗吃，传说水稻是狗在玉皇大帝的谷仓睡觉，尾巴上粘了几粒带回人间的。

狗受到仅次于老天爷的礼遇，牛就不一样了。夏季正午太热，使用耕牛容易出牛命案，必须避开正午，所以牛也必须起早贪黑地干活。放牛时老人们讲，牛本来是天上的一个传命官，老天爷造出人后让牛到人间通知三天吃一顿饭，但牛却记反了通知为一天吃三顿饭。后来人间严重缺吃闹饥荒就聚众到南天门外闹事，老天爷要求改回去三天吃一顿饭。福利怎么能减，人们不干，继续闹。无奈之下老天爷就让牛到人间帮助干活。做事粗心真是害人害己呢。现在的牛已无活可干了，但悲催的事也来了，全成了肉牛，长肥就被杀。真应了那句话，“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鸭无粮天地宽”。

那时偶尔也闷热，闷热是下雨的前兆。夏天的雨不像春雨那样斯文润物细无声，不像秋雨那样缠绵秋风秋雨愁煞人，也不像冬雨那样羞涩千呼万唤始出来。夏雨任性，高兴了自个儿玩，兴奋了请来雷哥和风嫂造势助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电闪雷鸣惊鬼神，用闷热的方式提前打个招呼要下雨了算是任性中的礼貌。燕子啾啾低飞，蜻蜓成群结队。大人挥汗如雨，小朋友们则偷闲弓着背轻手轻脚地捉五光十色的蜻蜓。掏鸟窝大人反对，捉蜻蜓大人不反对，有时还教方法并欣赏。捉蜻蜓是个技术活儿，必须从蜻蜓后面去，用拇指和食指去钳蜻蜓的尾部。蜻蜓警觉性高，被抓住的概率只有三成，有的力气大还会挣断尾巴飞走。抓住了就兴奋，失手了哎一声又弓腰驼背地重新寻找目标。其实抓住没有任何用处，就是好玩儿，乐趣不亚于现在的小朋友从商店买各种玩具。但那种乐趣是劳动所得，从不厌倦，故事性强，回忆感浓。眼下城市的小朋友高档玩具玩得不少，兴趣班也参加不少，但少了童真乐趣，甚而动手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还比较弱。各有得失。

傍晚袅袅炊烟之后，牲畜入圈倦鸟归巢，青蛙和蝈蝈开始鸣叫，偶尔一道微弱的闪电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受惊的野鸭一声惊恐的叫声，更显大地的寂静和天空的深邃。乡村大小男人们在室外地上铺一张凉席之类，仰睡乘凉，“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的感觉甚浓。大人们一边手摇扇子驱赶蚊虫一边漫无边际地摆龙门阵，小孩们则在苍穹密密麻麻的星星中寻找哪一颗最大，哪一颗最亮。每当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空划过就会引来小孩们一阵好奇的惊呼和大人们关于流星的各种传说。有的传说很浪漫，有的传说令人毛骨悚然。鬼故事的好处就是使小孩晚上不敢乱跑。飞速移动的卫星会引发知识贫乏的大人各种臆测讨论，小孩听得发神，觉得卫星是要比孙悟空厉害些，但又担心哪天被砸中怎么办呢。

至今也没有谁被卫星掉下来砸着，但人类追求高科技现代文明的脚步并未停歇。夏天满目苍翠，虽有酷热，仍然可以“团扇不摇风自举，盈盈翠竹，纤纤白苎，不受些儿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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