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株发财树的故事

□戴若冰

在单位上班的时候，我在办公室里养过一株树，它和一个成年人一般高，枝繁叶茂，翠色欲滴。我不知道在植物学上它叫什么，单是听同事们唤它“发财树”。

别以为发财树一定发达，其实它的命运多舛。初次见到它的时候，我疑心它是一个弃儿。那时候，它丑陋不堪，没有枝丫，也没有叶片，极像是被顽童插进花钵的一根干柴棍儿。我想它定然死了，可是细看，树干被拦腰折断，但其“筋骨”相连，用指甲划划，略微干枯的“皮肤”下竟显出几丝湿痕。原来，它并没有死呢，只不过正处于昏迷状态。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久久地注视着它。是谁把它扔了呢？都有一米多高了，丢了多么可惜呀！

“救救我，先生！”我仿佛听到它在向我求救。那声音很微弱，微弱得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痛苦地颤抖着，令人顿生恻隐之心。

人最宝贵的莫如生命，面前这棵树不也是一条命么？于是，我把它抱进办公室，小心翼翼地给它打绑腿，给它缠绷带，给它喂水，给它上花肥，给它见阳光，给它呼吸清新的空气。最要紧的是，每天下班后，特别留心给窗户留条缝隙，担心它窒息。

不久，放“五一”小长假。那天，我下班回家后才猛然想起，糟了，由于接连出差，都快两周没有给它浇水了，这么热的天，它会渴死的。于是，我赶紧回到办公室，给它浇水。

我的希望没有落空。不出半月，那光秃秃的干棍儿上开始冒出几颗鲜嫩的芽苞。发现它们那一刻，我像挽救了一个濒临死亡的少年的生命，是那么激动，那么欣喜。

春夏之交，是花草树木生长繁茂的季节。我的发财树迎来好时光，芽苞一天天生长，长长，长成一根根条子，向上窜去，不知何时，满树叶片儿便笑吟吟地蓬勃开来。

满以为它从此茁壮，从此一帆风顺，谁料有一年冬天，它竟突然病了。不知是浇水过多，还是别的缘故，总之它病得不轻。起初，叶片儿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渐渐地，有的变得蜡黄，凄凄然着人怜悯。

“这是咋回事呢？上周还好好的嘛。”新来的同事冯小姐自言自语。我知道，她希望我能拿出答案，希望我能找到疗救的药方，但见我从早到晚忧心忡忡的样子，又不忍心向我发问。

一天晚上，我把详细情况讲给我的邻居听。她家的阳台上也养着两株发财树，我想她应该有些经验。沉吟半晌，她用并不肯定的语气说：“可能是空调吹久了吧？”

想想也是，当年冬天成都忒冷，空调成天开着，想必它是得了“热伤风”。于是从此关了空调。只见没过多久，它便苏醒过来。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却遇顶头风。不知什么时候，办公室里居然来了“不速之客”，我的发财树遭了“灭顶之灾”，刚长出的嫩叶片儿都被咬得精光。

“哦嚯！主任，看你的发财树呢？”余同事扯起嗓子喊。“还不是耗子作孽！”我说。他丢下一个“嗨”字，走了。

余同事以前也养过一株发财树，由于他不浇水、不上肥，很快就枯死了。为此，我说过他太懒惰。而今，见我的发财树倒霉了，我疑心他小子有点儿幸灾乐祸。

鼠患不除，安有宁日？我立马下楼买了粘鼠板，下晚班后置于墙根角落，静候“不速之客”。果然，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不速之客”落网。

是日，我捉笔为我的发财树代言，题为《发财树宣言》，全文如下：

朋友，别嫌我现在长得丑，几天前我还青春勃发，绿满枝头。今儿个我毛发稀少，可恨那该死的小耗儿，把我的绿衣绿裤吃掉。不信，你且仔细瞧瞧，我满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我的大腿、小腿、胸膛和手，都露出了煞白的骨头。朋友，请别高叫“哦嚯”，小耗儿能啃掉我的绿袍，焉能吸干我的血液？我始终坚信一个真理：黑夜锁不住黎明，春风能唤醒野草。朋友，请你相信，只要我的根须还在，我就会向你微笑！

《发财树宣言》写毕，我狠下心来，像医生剜去病人的腐肉一般，将它的叶片儿连茎拔光，只留下几根丑陋的“筋”。照例是定时定量浇水、施肥，照例是随时查看有无虫害，冬天空调是不敢再开了，而且还得把窗户推开……

我不知道它竟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这般折腾，居然还会活过来，而且长势比先前愈发的旺盛，全无大病初愈的样子。约莫半个月光景，它又满树蓊郁，一树绿叶一树诗。

后来，因为换办公室，我的这株发财树几经搬家，途中也受过小伤，可它还在一个劲儿地疯长。

退休之前，我把它送给一位极有爱心的同事。临别那天，我给我的发财树最后一次培土、浇水、上肥。做完这一切，我站在它身旁，久久地凝视它，静静地数那叶片儿，竟有188张了，密密匝匝的，翠色流漾。恍惚之间，我觉得那满树叶儿，就是它献给我的一张张绿手帕。

人之忠厚者，知恩图报。人如此，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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