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边》：青春的低语、成长和渴望远行 对一位大竹籍“00后”诗人的描述

□冯晓澜

时下的文坛，继风起云涌的“90后”大展身手之后，“00后”又紧步后尘，已然出道登场。他们或活跃于报刊，或驰骋于自媒体，或以个人专著面市而让人惊叹。本文所要观察描述的大竹籍青年唐正阳属于后者，他以笔名唐明出版了个人诗歌专集《在湖边》(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10第一版)，系14岁—18岁的作品。全书用类似于自序的“开始”和“我们相谈甚欢”“仅此颓然”“在湖边”“英文诗歌翻译”四个单元编排而成。晃眼一看，颇有故事性与小说叙事的风格。其诗集体裁有文言辞赋，有古风诗词，还有现代诗歌，但以后者为主体。前两者及英文诗歌翻译，构成作者眼界、学识源于中西文学传统的基础背景。由主体和背景的合唱，可窥见唐明之所以成为一位年轻诗人的来龙去脉。

身处青春期的年轻人，没有哪一个不向往远方的世界，没有哪一个不渴望趁着青春年少仗剑远行，没有哪一个不希望在远方的世界有一番作为。但唐明是清醒的，成都石室这所有着两千多年悠久历史的中学奠定并成就了他作为诗人的身份。这身份毕竟不是他人生的全部。故，他有着自身的定位：“眼下的我自己，作为一个诗人大约有三种可能：草根、老骥或者精灵。我喜欢精灵一样的诗与诗人。”我希望我也是精灵。

作者直接摒弃成为草根和老骥的可能，而选择希望成为精灵诗人。这选择，虽然前路充满未知并不能保证他将来成为一个以诗为志业的诗人，但无疑是有昂扬进取心的清醒抉择。于此，他以精灵诗人的坦诚，在封二、封三留下了创作和出版诗集的初衷：“他生下来/他写诗/他的青春一行行地得到又逝去/然后藏在这本书里。”

这首类似于题记的小诗，不仅告知我们诗歌已成为他天然的爱好，写诗的行为也成为他认知世界并与之亲近相处的生活方式。该诗集记录了一个鲜活青春个体的低语、成长和渴望远行的心路历程。

唐明在青春懵懂、蓬勃向上，这个人生第二个关键成长期，与同代的“00后”一样，身处单一封闭和学业繁重的环境之中，封闭与开放、规训与叛逆、单一与多彩，成为青春期成长路上的主要矛盾，其所导致的苦恼、焦虑等种种情绪，唐明需要在诗歌的寻找与写作中宣泄和释放。于是，他以敏感之心捕捉生活中的诗情画意：“我想将窗边的雪花/吹向空中/谁知它在我的温情里/匍匐殆尽。”(《吹》)这已不仅仅是通过诗心抵抗现实的纷乱和生活的单调，而是在流露童心未泯的纯真之际，还书写出事与愿违、美好短暂的生活小哲理。这样的短诗，还有诸如《隧道》“孤独的山体/企图得到理解/让我们挖走了它的心/我们却只是/进去又出来/再次碾过/它动摇的怜悯”，道出人与世界或人与人之间理解的艰难；“人们每天/都赶往人间的彼岸/途经天堂的小径/没有一丝留恋”（《天桥》）。提请人们在忙碌中切莫忘了生活的初心。这些源于生活的思考，都超出了小小年纪的见识，显露出发现生活的蓬勃创造力。

“00后”这代人在常人眼里是自私、自恋的，但他们伴着网络长大，其内心却又是极其丰富幽深的。没有哪一代与上一代之间不存在难以沟通的代沟。唐明也不例外。他的《四季歌》借母子或父子于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轮回与生命的叠加和流失中的对话，孩子在喋喋不休背诵节气歌和算计人生的长度，父辈在谆谆教诲中不时打断，试图阻止孩子的固执，从而刻画出父子或母子冲突引发的代沟场景。尽管如此，“我从未想过/逃离自己狭窄的家/然而每当谈起宇宙/又备感深陷囹圄//我时刻都在/这片苍老的/大地上/扮演渺小/却只会在/教堂的钟声响起时/感叹世界的庄严”（《体验》）。其力争与世界同步生长并和谐相处的信念，已跃然纸上。

事实上，关于时间和生命，唐明有着自己的思考和定位：“新迹总归尘/旧忆却难分/不解儿时梦/可是昨夜生”(《中年之梦》)看似老成，未老先衰，实则是对未来的遐想和演习。父辈们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而唐明在《当现实到来》之际，却是“小时候/我对着镜子/怒目而视/才能挤出满脸皱纹/现在我只要/站在镜子前/抬头看看/自己真实的愁容”，写出了“00后”一代的少年早熟的速成。这不能不说是现代文明踏上高速列车所催生。尽管他们自爱到自恋：“我不知道/我就是你/因为/我爱你的方式/是爱自己”（《自题小像》），但爱世界、爱父母的同时，爱自己又有什么错呢？只有走出推己及人那一步，达到爱的双向互动并获取力量、传递温暖，那爱才算是真正进入人间大爱的境界。

关于青春期爱的萌动和对异性的渴望，唐明于困惑的探寻中道出自己独特的感悟：“我愿找到/一份一般的爱/和一般的幸福/没有过分的快乐与痛苦/至于在梦里/我才会止不住地/来回跳跃，游溯/你在那边，我在这边/隔着一片湖”（《町枝！》），没有浪漫，而当现实不容时，才会借着梦境去穿透现实的隔膜。在《枝》中作者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樵夫，“给你伐一摞情书/烧水做饭/煎咖啡填火炉”，于朴实的生活必需品之外，加上了咖啡这一时尚浪漫的元素。这无疑符合新千年出生的伴着现代文明和物质极其丰富成长的新新人类。在《我曾经七次打开我的手机》里，作者将暗恋的感觉，写得细腻而有层次：“当我失魂落魄/我曾经七次打开我的手机。”第一次，一直看照下来的信，“你肯定没有我看的次数多”，因不对等而委屈尽显。第二次，一遍遍听为你唱的歌，“唱得不会很好/但总是最深情的。”第三次，在屏幕上写了抹，抹了写你的名字，“写得比自己的名字还好”，可惜你看不见。第四次，反复播放你喜欢的曲子，“就像和你/分享这份快乐。”第五次，用从不发出的语音，“向你倾诉/说的时候想哭/听的时候却笑了。”第六次，一首首为你写诗，“记录这种/没有尽头的沉默。”第七次，“我想看看你的照片/但发现照片上没有我。”这应该是最大的遗憾，如果那照片上有“我”，也就不会有这首深情款款、千回百转、低吟浅唱的暗恋之情诗。可贵的是作者并未完全封闭在爱的苦涩轨道中滑行，而是试图升华为哲理的层面：“爱情像虫牙/甜后是痛/无法自拔”（《无题》），“你用烈火/把我煎成透明/看到我弯曲的心”（《辣椒籽》），由此，有了从个别到一般、道出爱情某种本质的努力。

小情绪终归是个人的悲欢，这不是唐明生活的主调，在通往成熟的路上，他已然出发。他先是告别《末代皇帝》“我有一个黑白的青春/与彩色的童年/如同随着时光/染上颜色的照片”之青涩无知，开始步入关心周边世界的成长。“克拉玛依北/一百二十公里外的荒漠里/伫立着一株草/定是某个楼兰/千年之后/又破土而出/看看他的疆域”（《召唤》）。他穿越古今时空的视线和心思，已倾注在他者的生命之上，还有《灾难》由狂风的实指，引发到对昆虫求生挣扎的悲壮：“夏天的鸣虫—/求生的战争早已打响/生生死死/夹杂在火焰上/若无这火/他们本该向往星光”，婉惜之余，流露出对生命的悲悯和关切。有了生命广阔视野的观照，他由此反观自身，通过“两片透明的年轮/如今长在了你的脸上/你也不再看见清晰的童真/看到了伪善的表象（《镜片》）。伪善与伪善的表象，虽表述不同，但其旨归是南辕北辙的，他承认只看到了表象，无疑证明其在人生路上的进步和成熟。于是，他在高三毕业前将初三时写的古风《离多苦》翻译重写为现代诗，在其结尾：“北国的雪开始飘了/南天的云开始翻了/满怀一种诗情/也该出去/闯一番了。”昭示一个少年渴望远行、欲在新的世界去拼一番的决心。

2017年11月11日，是成都石室中学2158年校庆日。彼时，正在成都石室中学读高二的唐明，创作了一部气势磅礴、穿越古今、格式严谨、对仗工整、一韵押到底的《石室赋》，勾画出石室人才辈出、“古今一校，扬辉千秋”的壮丽风貌。只不过在结集《在湖边》时，唐明低调地将篇名改成了《石室印象》。不管是赋，还是印象，都是他用自己青春年少的英气和文彩斐然的虔诚，向石室中学和老学长司马相如的致敬之作。完成这首赋时，他才16岁，正处于他修习诗艺四年的中段，可以说是他诗集中最为出彩的篇章！他的诗，虽然尚显稚嫩，但他勤奋耕耘所获得的成就，仍然自有其来路：

唐明作为诗人的基因，源于中外古今屈原、兰德等先辈们的启蒙并以他们为偶像，他才会产生自觉传承的信念：“我出生时/他们就把河流/藏进了我的血管/如今这片土地/他们交由/我用生命来浇灌”。

唐明在18岁的节点将青春期酸甜苦辣的记忆结集出版，这不仅是作者给自己的一份宝贵的成人礼，而且还有着承上启下、蓄势待发的意义。因为在2019这一年的秋天，他已从川西平原的石室中学毕业，成为东边临海的天津外国语大学的年轻学子。如果说，他人生的第一跳，从川东北以竹闻名的大竹小县城进入成都就学是父母给的，那么这第二跳，完全凭的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实力。接下来第三跳，跳往何方，还有赖于天津外国语大学的孕育。

唐明曾在名为《扎根诗国》的文中写道：“汗水一路滴在我朝圣的长路上，灌溉无数的种子。”这是他在路上的决心和写照。愿他不辜负大学时光，继续在写作中寻找，在写作中坚定，在写作中重新出发，从而书写出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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