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书写成都传奇

□林赶秋/文马千笑/手绘

段成式，晚唐人。年轻时随父亲段文昌（曾任西川节度使等职）转徙各地，了解各地风土人情、轶闻趣事，开拓了生活视野，加之他精研苦学，博览了包括官府秘籍在内的大量图书。他以读书为嗜，博学强记，知识渊博，所著志怪笔记类小说《酉阳杂俎》，可以说包罗万象，所记繁杂，里面的故事，想象力奇特，甚至可以说，不是一般脑袋能想出来的，读后令人拍案叫绝

“段公曾此读群书，读破应须万卷余。家礼一传为杂俎，稗官收拾附虞初。”这是南宋成都府通判何耕（1127—1183）写的一首诗，题为《段文昌读书台》。

前两句说的是段公段文昌。成都之山，有“南龙北学”之称，南指龙华山，北指学射山。龙华山在今双流区正兴镇境内，山中原有一座别业，段文昌曾杜门力学于此，俗谓之“段公读书台”。宋人郭震《题龙华山》诗云：“昔年曾到此山来，百鸟声中酒一杯。最好寺边开眼处，段文昌有读书台。”现名“龙华山读书台”，其名气一度不亚于射洪的陈子昂读书台。

后两句讲的是文昌之子段成式。所谓杂俎，即他的代表作《酉阳杂俎》。此书段成式自谓是“志怪小说”，《新唐书·艺文志》也将其列入子录小说家类，而“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稗官，小官。君王欲知闾巷风俗，乃命稗官收集街谈巷语上报，这些文字就是最初的小说），“小说九百本自虞初”（后世将西汉作家虞初视为小说家的始祖，“虞初”同时也成了“小说”的代名词），故曰稗官收拾附虞初。

段氏三世皆与蜀结缘

第一世为段谔（生卒年不详），字建中。出任过荣州刺史，荣州即今四川荣县。其子文昌，就出生在荣州任上。文昌“少好蜀文……客游成都”“素洽蜀人之情”。

第二世段文昌（773—835），字墨卿，又字景初。曾居住于湖北荆州，倜傥有义气，节度使裴胄知之而不能用，他便于贞元十五年（799）入蜀。韦皋爱其才，表授校书郎。其子成式，就出生在西川。段文昌当西川节度使期间，常与幕客选胜登临，以吟咏为乐。长庆元年（821）或二年之夏，登成都西南张仪楼，赋得《晚夏登张仪楼呈院中诸公》一诗；秋，游城北武担山，作《题武担寺西台诗》。段文昌还精于馔事，自编有《食经》五十章，时称《邹平公食宪章》。为补偿自己少时贫穷之不足，段文昌晚年刻意奢侈，拿金盆洗脚，取锦绣铺地。

第三世段成式（803？—863），字柯古。官至太常少卿。长期陪侍在父亲身边，母亲是宪宗朝宰相武元衡之女。起初爱好骑马打猎，后来博学强记，尤其精通佛典，所著《段氏游蜀记》《锦里新闻》皆跟成都有关，可惜已经失传了。现存《酉阳杂俎》前集二十卷、续集十卷，内中也涉及到成都的方方面面，值得钩沉。

酉阳并非今重庆市之酉阳而是代指蜀地

酉阳，并非今重庆市之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而是跟《华阳国志》之“华阳”一样，代指蜀地。《酉阳杂俎》乃段成式随父入蜀时所撰，“以二酉山多藏奇书而蜀在大酉之阳”，故冠名如此。湖南沅陵有大酉、小酉二山，相传为黄帝藏书之所。而段家“多奇篇秘籍”，亦堪比二酉。

在自序里，段成式谦称不像“诗书之味大羹，史为折俎，子为醯醢”（浙江绍兴“三味书屋”之“三味”即出典于此）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自己的书只不过如“炙鸮羞鼈”一般，上不了台面，所以只敢叫做“杂俎”。段成式用食物打比方、作书名，大概也是受了其父的影响。若借现代书名来翻译，《杂俎》就是《杂拌儿》。

调查采访也是《酉阳杂俎》的一个重要资料来源

青城，在成都众山之中，可谓出类拔萃、超凡脱俗，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一直有着讲不完的故事、摆不完的龙门阵。例如《酉阳杂俎》前集卷二云：“蜀有道士阳狂，俗号为灰袋，翟天师晚年弟子也。翟每戒其徒：‘勿欺此人，吾所不及。’尝大雪中衣布褐入青城山，暮投兰若，求僧寄宿，僧曰：‘贫僧一衲而已，天寒如此，恐不能相活。’但言：‘容一床足矣。’至夜半，雪深风起，僧虑道者已死，就视之。去床数尺，气蒸如炊，流汗袒寝，僧知其异人。未明，不辞而去。多住村落，每住不逾信宿。曾病口疮，不食数月，状若将死，人素神之，因为设道场。斋散，忽起，就谓众人曰：‘试窥吾口中有何物也？’乃张口如箕，五脏悉露，同类惊异，作礼问之，唯曰：‘此足恶！此足恶！’后不知所终。成式见蜀郡郭采真尊师说也。”阳狂，也作“佯狂”，假装疯癫的意思，很多时候则用来指怀才避世的贤人之态。段成式并不满足于对传世文献的爬梳，调查采访也是《酉阳杂俎》的一个重要资料来源，道士郭采真就是其采访对象之一。

《酉阳杂俎》续集卷三云：“朱道士者，太和八年，尝游庐山，憩于涧石，忽见蟠蛇如堆缯锦，俄变为巨龟。访之山叟，云是玄武。朱道士又曾游青城山丈人观，至龙桥，见岩下有枯骨，背石平坐，按手膝上，状如钩锁，附苔络蔓，色白如雪。云祖父已尝见，不知年代，其或炼形濯魄之士乎？”炼形之法，总有六门：玉液炼形，金液炼形，太阴炼形，太阳炼形，内观炼形，真空炼形。“虽曰炼形，其实炼神，是修外而兼修内也。”濯魄，即是修内。

宝相寺里的异香

唐代的成都，招提栉比，香火鼎盛。其中有一座宝相寺，相当传奇。《酉阳杂俎》前集卷六云：“成都宝相寺偏院小殿中有菩提像，其尘不集，如新塑者。相传此像初造时，匠人依《明堂》先具五脏，次四肢百节。将百余年，纤尘不凝焉。”唐代是中国医学大发展的时期，此时出现了对后世中医带来深远影响的两部著作，一部是甄权《明堂人形图》，一部是官修《明堂针灸图》，两者后世含混地统称为《明堂》。百节，指骨节。

《酉阳杂俎》续集卷一云：“贞元中，蜀郡有僧志功言，住宝相寺持经。夜久，忽有飞虫五六枚，大如蝇，金色，迭飞起灯焰，或蹲于炷花上鼓翅，与火一色，久乃灭焰中。如此数夕。童子击堕一枚，乃薰陆香也，亦无形状。自是，不复见。”贞元中（785—805），一作“上元中”（674—676）。“功言”，应为上“功”下“言”之一字，乃“■”之讹，■即“辩”的异体。因此，该僧法号应为“志辩”。河南洛阳出土过《志辩墓志》，撰于大和元年（827）八月五日，墓主应该就是这位曾住在宝相寺持经的僧人。据此墓志之年代反推，一作“上元”显然不对。志辩当死于大和元年八月之前，由此上溯至上元年间，已150年有余，再加上元前已有的年龄，则远远超过150岁，料他还不至于如此长寿。据前集卷二可知，薰陆香是一种药草，有个异号叫“灵华汎腴”，实即寒山诗中“松黄柏茗乳香瓯”之乳香。

《酉阳杂俎》也是一部正儿八经的《博物志》

看目录，极为明显，《酉阳杂俎》也是一部正儿八经的《博物志》。其《贬误》篇云：“蜀石笋街，夏中大雨，往往得杂色小珠，俗谓地当海眼，莫知其故。蜀僧惠嶷曰：‘前史说蜀少城饰以金璧珠翠，桓温恶其大侈，焚之，合在此。今拾得小珠，时有孔者，得非是乎？’”杂色小珠就是彩色玻璃珠，宫殿珠帘即串联此珠而制成。

其《木篇》之“异木”条云：“大历中，成都百姓郭远，因樵获瑞木一茎，理成字曰‘天下太平’，诏藏于秘阁。”石头纹理可以成字，木头纹理自然也能成字。秘阁，古代宫中收藏珍贵图书之处。段成式曾借工作之便，将“秘阁书籍，披阅皆遍”，成就了一代名著《酉阳杂俎》，也成就了自己学富五车、书通二酉的千秋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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