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幽梦的诗性世界

□知否

盛世出诗人,出女性的诗人；乱世出强人,出男性的强人。一个盛明的时代,国民的自信心会油然而生,传统文化,比如国学、古典诗歌会有更多的人去涉猎,一个衰弱、纷乱的时代,世代祖训与文化传统会遭到更多人的质疑,如像民国初年儒家文化与古典诗歌遭到国人的反叛,而外来的现代小说、现代诗歌会成为时尚与潮流一样。这就是我近日阅读唐诗宋词,集中阅读甘肃舟曲女性古典诗词作者一帘幽梦的诗词时很强烈的一种感受与联想。闲话休说,让我们走进李金风(网名为一帘幽梦)的古典诗词世界,看看这位所谓处于盛世和自信的时代、有古典情怀的年青女性诗作者在其律诗和绝句中所展示给我们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言之美、意境之美和人性之美的。

一

首先让我们看看她的数量较多的一些田园诗都写了什么。七律《泉城早春》是:“白云朵朵逸蓝天,四月东风慢拂弦。杨柳依依招绿手,杏桃袅袅摆香肩。黄蜂追影花间舞,紫燕衔泥水上穿。满目葱茏迷墨客,怡情裁句咏诗篇。”泉城当是藏乡江南的舟曲。前两句是远景,从天上到人间；中间四句是近景和特写,从植物到飞禽；最后一句是境中之意,似欲抒情。尤其是第四五句句式的动词位置有错落,华丽而不同,绚丽而不腻；“迷墨客”当是诗眼之词句。《游九层佛阁》写的是甘南合作最为驰名的佛寺:“九层佛阁佑羚城,梵语声声杂绪平。大殿辉煌祥瑞罩,经堂肃穆霭烟萦。僧人昼夜勤禅坐,教众时常度善行。暮鼓晨钟繁华远,心神荡涤世无争。”第一句突兀平常了些,但第二句和第七句、第八句收尾句有意境,第三四句写物写景、第五六句写人写事,视角有变化,内容有多样,还是较好的。“繁华远”可谓是诗中的关键句。《春节抒怀》写的是舟曲的年景:“龙江两岸霓虹闪,福瑞祥和醉意绵。湍水奔腾残雪韵,崇山起伏早春篇。枝条鲜润伸新叶,冬麦葱笼出垄田。万户千家欢聚首,烟花璀璨耀蓝天。”全诗首尾写人间年景观夜间,中间写早春的江河田野,残雪韵、早春篇、伸新叶、出垄田抓取了特征性的物象。“醉意绵”三字是用得比较好的。《舟曲行釆风有感二首》之一:“秋色迷离入土桥,江南韵味岁年飘。葡萄藤架楹联衬,黛瓦雕窗柿子娇。翁妪搀携言笑语,少儿嬉闹搏高招。农家院落川流影,举盏频频把客邀。”时间、地方、景象、人物一一排开,“川流影”有江南水乡的景致,结束句写好客的人情,陡转,有点诙谐生动。其《兴游崆峒山二题》是笔者最为喜欢和赞赏的一组律诗,(一)是:“金风载我度心闲,秋色迷离不忍还。极视飞檐崇岭外,侧听涧水峡沟潺。云烟袅袅苍林绕,钟鼓声声古塔攀,悟道修禅何处是?追寻黄帝上崆山。”(二)是:“崆峒携伴览秋光,疑入蓬莱漫步徉。黄叶缤纷翩舞态,霜林炫彩媚人妆。奇峰险峻迎飞瀑,幽径蜿蜒现道堂。鸿雁旋空难舍去,风情无限醉斜阳。”(一)中,中间两句一物一声、一物一声,视觉、听觉变化多端而又对应,甚好。第七句一反问,很有些经典唐诗的味道,最后是上崆山点出了事端与主题。(二)中,中间四句两两对仗甚好,尤其最后两句,鸿雁难舍,斜阳沉醉,物耶?人耶?是物,也是人。这两首诗句句精妙,不乏奇构,结束整合之句或铿锵有节,或意境悠远,整体达到了唐诗的用语、意境和水平。特别是(二)若放入唐诗中,可能无人能辨别出是今人之作。其七言绝句《春晨》是:“旭日东升燕雀鸣,葱茏万顷碧无瑕。春烟袅袅村庄绕,李白桃红蝶恋花。”其中的“碧无瑕”“李白桃红蝶恋花”两句特别好,特别是后一句鲜明生动,意境优美。这四句一步一景视角各有转换,没有浪费之笔,意境比较充沛,也是较好的。七绝《剪纸》是:“栩栩如生工艺巧,飞禽走兽镂空来。迎新贺岁无声艳,华夏窗花满界开。”后两句是很好的,特别是“无声艳”“满界开”甚好,两个动词特别生动,传达了对剪纸艺术的优美喜悦的感觉和评价。其政治诗《喜迎十九大二首》之一是:“温煦秋阳照碧空,旌旗猎猎耀苍穹。扬帆破浪操航舵,富国强民建伟功。阔斧锋刀荆刺斩,拍蝇打虎腐贪忡。初衷不忘肩重任,继举镰锤映日红。”其中的“富国强民建伟功”一句有些直白,应不是诗语,稍欠佳了些,但第一二三句、第五六八句还是不错的句子,是真正的诗句,尤其是第八句结尾,有形象有意境,是比较好的。“初衷不忘肩重任”虽然不是诗语,但位置在转折的第七句上,如果前后的诗语丰沛,如此理语陡转,我想也是可以的。诗句要让人联想开来为好,不能用直白抒情式、直白高潮式的语言封死整个句子。诗家言,七言律诗因中间四句用对仗联,句子较多可以铺陈,宜于出文采。而李金风的律诗中间多用物象的比喻的象征的句子,形象性好,比较含蓄,有点咀嚼的味道,远离了老干体的直白、口号,所以,整个诗的文学性、艺术性是比较足的。李金风的田园诗大多以时令为视角,比如秋色、旭日、春节等等,其中声音、色彩并有,特别是色彩感浓烈,给我们描绘出了一副副绚丽、明艳、透亮的图画,这个时刻,透出一股她光明喜悦的心情,此时她有孩童般的纯洁和天真,她是以画家的视角、审美的感觉来透视自然、再现自然的多彩与和谐、宁静与光明的。

二

李金风的第二个较大的世界是她的时令咏怀诗。尤其她对秋令最为感怀,屡屡此时常有诗情萦绕,思绪万千述注纸笺。这方面其所作七绝甚多。如其七绝《秋月》:“秋夜沉沉月色朦,清辉万里沐苍穹。广寒宫寂嫦娥影,泪眼相思忏悔中。”“沉沉”两字奠定了整诗冷静寂寥的基调,泪眼即是嫦娥忏悔的泪眼,也是作者遥看天界嫦娥的同情怜悯之泪眼,“寂”字当是全诗的关键字。《秋思》:“秋风秋雨断愁肠,蔽日浮云雁渺茫。泪眼盈盈思绪远,柔情满腹寄何方?”此诗有些李清照的凄风苦雨之诗风。“雁”当让人想起家乡亲人之音讯；“柔情”当是思念、关切之意；“远”“何方”更把人的思念寄予了遥远家乡的亲人,比较凄婉与悲壮。此诗前两句睹物,后两句抒情,“远”字当为解读诗意的关键词,是比较好的乡愁诗,达到了唐诗的意境和表达水平。其《秋月寄思》写的是:“菊灿枫红醉远山,夕阳影里雁悠闲。举杯邀月同愁饮,情系乡关几度还?”。此诗与其《秋思》有异曲同工之意,明显写乡恋与乡愁,但比较明朗、亮丽,“还”字是关键词,造句行文也是比较典雅的。其《秋愁》一诗是:“秋雨潇潇夜寂寥,孤灯孑影貌颜憔。吟诗赋曲添悲境,缕缕清愁几可消?”清愁什么呢,是孤身远旅?还是独自心绪无人解?还是借诗消愁愁更愁?总之写的是“孤独”的心境。当然孤独是人常有的心境,有时是无助的状态,有时是人与周围的对立,是一种比较消沉的心情。看看她眼中的《秋韵》:“银霜玉露念西风,寞寞清寒伴宇空。夕落山弯鸦雀匿,痴人呓语诉秋红。”当是深秋季节,虽然“清寒”“雀匿”,但念叨的还是曾有的秋色烂漫之红景、红色、红韵,痴情于那一片红亮,用一颗亮丽、温暖之心看到的是自然之美、光明之美。《重阳抒怀二首》(一):“层林尽染又金秋,菊桂幽香溢满楼。极目飞鸿千里外,乡愁缕缕罩心头。”(二):“朔风送爽渡(镀)金黄,万里绵延五彩裳。醉把相思涂落叶,飞鸿殷切寄南方。”诗意大概是看到眼前的金秋,想起远方的亲人是否也在此美好的景致中、有美好的生活。尤其是“醉把相思涂落叶,飞鸿殷切寄南方”造句甚妙,很有些唐诗的水平。李金风的诗中,将比喻、象征运用得娴熟自如,运用的都是诗家语言,描写为抒情作了很好的铺垫和蓄势,句势迭进流畅自然,结束之句或反问、或归旨、或开拓,多的诗能引人联想,是比较好的。诗家言,八句的律诗易出华彩景象,而四句的绝句易出简洁事态。但绝句应多像李白等诗人的《朝辞白帝城》等佳诗一样一步一景,视角转换,感觉多样,需要作者步步抓取与意境特别相关、特别有表现力的视域或一角,还是要精心思考、分工承命的,这样诗的内涵才会丰富而不单薄。凡意蕴较浅的诗,往往是因作者对事物观察感觉不深,或者是一挥而就即成。李金风的绝句相对来说意蕴还较丰,说明她在构思与成文时对物象、对意境还是考虑较多的,或者说思想还是比较丰满深刻的。

李金风的时令咏怀诗中,其面对和触发的景物时节不管是沉静寂寞的天象,还是鲜亮绚丽的风景,大多引起的是乡愁,承续了古典传统的主题和意境,是典型的游旅或居家女性的视角和情怀。她的时令诗多的是以伦理的视角、亲人的感受来透视自然的道德之意的,往往是睹物思人、思亲,更细腻,更指向内在的情感所系。如果是男性,面对春夏秋冬之景,不仅仅想到的只有乡情、乡愁,可能还有生命感慨、人生沉浮、世事沧桑、百姓悲欢、友情冷暖等等主题,会大开大合一些,可能还会有哲学的视角、历史的视角来睹物思事、思理的。

三

李金风的诗多用平水韵,这与用中华新韵作近体诗相比,给自己的选词造句增加了一定的难度,因为《中华新韵》分为14个韵部,以此作近体诗时平声字与仄声字的可用字差不多一样多,一句内平仄交错和对仗用词选择起来更加宽阔方便一些；而《平水韵》,分为106个韵部,以此作诗时一句内平仄交错和对仗用词选择起来更加拮据稀少一些,而且不少字是今平古仄,这就需要记忆大量的特殊声调的字。好在她阅读较丰,听说她这两年一年要作近千首古诗,有大量的实践锻炼,所以熟能记忆、熟能生巧是必然的。诗词格律问题其实只是一个技巧的问题,掌握其规律就不会为其所难、所缚,虽然它是一个规定程式和动作,但其实是一个可扼制粗制烂造诗稿的有效手段和法宝,其内在之美讲究的是有规律的起伏和节奏,与音乐、书法的律动之美是一脉相承的,是可以让作者不断攀升台阶、提高有序变化的阶梯和渡船。再一个是,她虽然是舟曲人,但远嫁至碌曲为妻坐家,远离故乡,所以思乡之情常常油然而生也是非常正常的,其时令咏怀诗的主题常常不由自主地偏向乡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阅读她的田园律诗,我就想到了孟浩然,感觉到了孟浩然的那种明亮、鲜艳、纯净的田园风光,说明她的律诗是婉约的、柔美的；没有想到王维的诗,说明她的诗不是静谧的、禅思的；没有想到杜甫的诗,说明她的诗不是阴郁的、悲情的。品读她的时令诗特别是以秋为题材的绝句,我就想到了李清照,感觉到了李清照的忧愁、冷清、凄婉的闺阁情思；没有想到李白的诗,说明她的诗是女性的、细腻的,不是激情的、放达的、豪迈的。这“一有一不”之间,衬出了她的诗之意境与诗风诗格。中国女人往往会被月圆月缺、花草自然色彩变化所动,波动与律动之间,产生诗情诉诸于笔端,形成抑扬顿挫的规整诗句,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西方女人往往易被爱情、英雄之人事所动,感慨万千,产生跌宕回环的小说散文,也是很自然的流淌和宣泄。可以揣测,李金风对相应的中国经典诗人的诗作研读较多较深,对其语词、句式、意境都心有所得,手有所习,文有所摹,笔有所现。一个纤秀的女性职员,在工作与劳作之余,以一颗诗意的心观察周遭与人世,为风华秋月和风霜雪雨而感动,能作出一首首古色古香的古典诗词,自陶其醉、自取其乐,有超拔于物欲的时态,可以陶冶女性的妇性、妇德,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之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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