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老山那段情 □徐宇

1986年初秋，我在达县市朝阳路文化巷（当时红旗旅馆左侧内）的《巴山文艺》杂志社开完笔会，在与该刊作家、编辑黎正述老师话别时，我给他道出我想去云南麻栗坡老山前线生活的想法。黎正述老师曾在浙江空军某部服役，转业前就在部队搞创作，我的大胆想法得到他的赞同和支持，并给我提供了前去采访的介绍信。

我从达州坐车到内江市，因为我是《沱江文艺》杂志社1986年度的文学创作函授学员，在这期学员的通讯录中，我已经与云南麻栗坡的文朋诗友夏梦和谭清明取得书信联系，那时没有手机，只有用书信往来。此次我一并带上信件，去《沱江文艺》杂志社进一步核实他俩与我的地址是否与杂志社的联系地址一致。

核实无误后，我从内江到云南昭通，再从昭通到春城昆明，从昆明到文山州，再到麻栗坡县城。那时我才21岁，风华正茂，长途旅行一点也不觉得疲倦，一路上的风景倒让我显得特别兴奋，每到一处栖息时，就写下长长的一段日记。

我走时穿上了秋衣秋裤，川北嘛，冷得早。而南国边陲县城麻栗坡，却是暖融融的一片。这里的人都穿着单件衣服，与我厚厚的一身形成反差，让我感到窘迫和失态。

按夏梦的书信地址，我很快找到麻栗坡街。这条街依山而建，缓缓的坡度，街不宽但很长，像一束金黄色的谷穗，一栋栋房子就像颗颗丰满的谷粒。我徘徊在25号门牌的木楼前，因室内客堂里没有人影，我只有等着主人的出现。旁边邻居见我是远地而来的，进屋去帮我喊出一个中年男子来。个子不高，肤色黝黑，穿着蓝色涤卡衣服，他一脸茫然地紧盯着我。我忙上前去，主动地自我介绍道：“您是夏叔吧？我是您女儿夏梦的文学朋友徐宇，从四川来的。”说完，我把放在旅行包里夏梦写给我的信拿出来，双手递给夏叔。

夏叔看是自己女儿写给我的信，很热情地把我让进屋子。在客堂里的一个火盆边坐下，夏叔生燃火，烟火弥漫满屋，把屋子里一个卧床的女人呛得不停地咳嗽。夏叔见我神色有些不安，主动地对我说：“是夏梦的妈妈，生病了。”我随口问：“没有去医院治疗？”“慢性病，只有在家里吃药。”夏叔说着拿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土陶罐，然后放一些茶叶进去，放在火堆旁慢炒，茶叶半焦，青青的茶烟袅袅升腾，夏叔忙向土陶罐里加滚水，瞬间茶香满屋。夏叔给我倒了一小杯，双手递给我，让我慢慢品尝。我是第一次喝这种现场煎熬的茶，不知礼节和礼仪，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云南古老的烤茶。

夏梦在距家40公里的边境天保镇的一个军供站工作，每天主要负责向前线各参战部队派送新鲜蔬菜和肉食品。我们还没有见上面，夏叔给我腾出一间屋子，让我住在二楼上的一间小屋里。小屋是砖木结构，开有一窗，面朝着街道，从窗眺望，小城尽收眼底。街上有很多打着横幅的慰问团和来来往往的军车和军人，麻栗坡就是一个兵城。

我暂时有了安稳的居住地方，心里特别踏实。但我还要马上寻找另外一个文友、前线军人谭清明，他在老山前线某部队某分队任文书，属于边防部队，驻扎营地在麻栗坡县交址城。我向夏叔打听了，交址城也属于天保镇管辖，在S210文（山）天（保）线上。也就是说我要找的两个人都在天保方向，夏梦工作地，途中就要经过交址城。

文友谭清明是1983年入伍的，老家是四川南充地区武胜县，热爱文学，在《合川报》发表小说《一枚特别的戒指》。我读过他这篇小说：一位老山前线战士，自己在一次战斗中失去了双眼，他用弹壳给自己女友磨制了一枚戒指，他担心女友会不会还继续爱他，这枚戒指还寄不寄给女友。后来女友知道了战士双目失明，哭着赶到野战医院，护理战士鼓励战士……结婚这天，女友要心爱的人把这枚戒指戴在自己的手指上……故事是感人的，也是圆满的，是对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人”一种深深的敬佩和热爱。

我在交址城营地碰到谭清明，不久前他赠有照片给我，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在连部招待我，得知我要去老山主峰的猫耳洞采风，他很高兴地答应下来，并将我的采访介绍信拿到团部政治部审批备案。他与我一道找到政治部主任，政治部主任爽快答应，叫我们第三天去团部，与报道组的一位同志前行。

老山主峰阵地，云雾很浓很厚，我们去了一个高地，在猫儿洞里采访了几个战士。猫耳洞湿气很大，甚至明显有水洼，战士们皮肤溃烂，还有蚊子的叮咬，有的刚在炮火中走了,有的炸掉了双臂双腿，有的失去了双眼……他们很多是独生子，他们家中只有老父亲或老母亲，他们很多还没有女朋友。但是他们为了祖国的每一寸土地的安宁、人民的祥和，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下老山。不几天，我和谭清明、夏梦一道去麻栗坡烈士陵园祭拜了那些静静长眠于此的烈士。正如烈士陵园门口雕刻的朱德总司令的那句话：“你们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活在你们的事业中！”

半个月后，我离开了云南老山前线，与两位文友在边城麻栗坡依依辞别。回川后我写的作品分别在达县地区《巴山文艺》、辽宁大连的《海燕》和成都的《国防时报》上发表。3年后，我与文友谭清明失去联系，寄出去的信件被退回。我不敢胡乱猜想，他一定是复员回家了。在这里我要啰嗦一句，四川武胜县金牛乡的谭清明，我一直在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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