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到过广元吗

明月峡

蔡元藻

伟大的浪漫主义大诗人李白，一生走过大半个中国。他东涉溟海，南穷苍梧，西践陇头，北抵幽燕，凡是知名的州县和名胜之地他都去过。在四川，他不仅去过成都，峨眉山，还去过当时的渝州（今重庆），以及他家附近的一些州县。那么，与他家乡彰明（今江油）近在咫尺的广元，他到过吗？

对于这个问题，不能简单作答，还需要进行一番考察。我查阅《旧唐书》和《新唐书》的李白传，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查宋人杨天惠所著《彰明逸事》，也不见提及。又查阅清人王琦所编撰的《李太白年谱》，里面还是没有说李白到过广元。郭沫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谈及的问题很广泛，仍然没有提李白到过广元这件事。但是，当代一些研究李白的专家、学者所著的李白传记中，却有不少人涉及了这个问题，而且几乎都持肯定态度。如李白研究专家，西北大学教授安旗，在她所著的《李白传》（1994年新版）第9页中说，“李白开始出游附近一些州县，游了绵州州治所在的巴西，又游了龙州州治所在的江油，还游了剑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

学者王慧琴所著的《李白传》第30页中，也说“李白在此期间（在匡山大明寺求学），除偶尔归家省亲外，还就近游历了江油关，凭吊了以死谏夫的三国时蜀国的江油太守马逊（疑为‘邈’之误）妻李氏夫人墓，还仔细观察邓艾偷渡的阴平小道。较远处，他到了西蜀北大门，号称‘剑阁天下雄’的剑门关。凝视着千丈峭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李白长叹不已，为他后来写作名诗《蜀道难》准备了素材。”

学者金钊所著的《李白诗传》第64页中也说：“李白走出家乡后，游历的第一站便选在了‘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州剑阁。相传，蜀汉建兴年间，蜀国丞相诸葛亮为兴兵北伐曹魏，在剑门关上凿石架空，使之成为飞梁阁道，并且专门设置阁尉戍守于此，此即剑阁道。剑阁一道，形势险峻，难攻易守，是为川陕交通咽喉，此道一过便是前无险阻的成都，所以它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李白感叹了一番‘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后，便回了绵州昌明县（避讳唐玄宗李隆基，昌隆变昌明县”。

学者金涛声所著的《李太白诗传》第6页，以极其简略的文字，也说“太白到十八九岁的时候，开始往来旁郡，出游附近的一些州县。他先后到过龙州、剑阁和梓州（今三台县）等地。在梓州，他拜访著名学者赵蕤，在那里从师修业一年有余。”

此外，在李白研究学会编辑出版的《李白研究论丛》（第二辑）第135页，刊载了梁吉充的一篇文章，题名是《李白蜀中诗试探》。文章中也说，“寻仙访道的同时，也培养了李白喜好游历名山大川的生活情趣。早在匡山隐居和从赵蕤学时，李白便‘往来旁郡’，附近的剑门蜀道，梓潼七曲山，江油窦团山等无不到过。后来在去蜀途中，又游成都、登峨嵋、出夔门、下三峡，蜀中名胜几已走遍。”

以上这些资料说明，李白在十八九岁时，确实游过剑门蜀道，到过剑阁，到过剑门关。广元建立了省辖市后，剑阁、剑门关都在广元市的版图之内，从这个情况来说，李白是到过广元的，是到广元的地面上行走过的，是观赏过广元的山川风物和民风民情的，这些游历对他后来的诗歌创作是产生了重要影响的。

然而，本文的题名《李白到过广元吗》，问的并非仅仅是到没到过广元市的疆域，而且还包括广元城，甚至主要是说李白是否到过广元中心城区。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两句话。一是，没有到过。从现有的文史资料看，能证明李白到过广元城的资料一份也没有，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见到。二是可能到过。这又要从两方面来说。首先从李白自己所写的诗词来看，主要是从他写的古体诗《蜀道难》和近体诗《送友人入蜀》来看，他可能到过广元城。

李白现存的九百多首诗中，写山写水的诗作不少,而写到蜀中山水的诗却只有十来首。这主要是因为他出川漫游后，就再没回过四川。其中写出的山水风貌特征，与广元山水近似的，应该首推古体诗《蜀道难》，其次就是近体五言律诗《送友人入蜀》。在《蜀道难》中，李白以他胸中的奇伟之气，运用他那如椽之笔，描绘了一幅雄奇险秀的古蜀道风貌。诗一开篇就发出连声的惊叹：“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句中的“危”“高”二字，一下就点出了蜀道那异乎寻常的艰难奇险的特征。接着又进一步说“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这是说上齐于天的，是阻日巡行的高山；下至于地者，是逆折回环之湍流。像这样雄奇险峻之山水，怎不令人惊心动魄和望而生畏呢！而这样的山水在剑门关似乎是看不到的，只有去到明月峡、清风峡、龙洞背才能看得到。须知，现在的明月峡、清风峡和龙洞背，由于历经千年雨雪风霜的冲刷和川陕公路的修筑，由于现代水上航运的需要，明月峡和清风峡的嘉陵江水道的多次清理，唐时具有的险象已被除去很多了，然而就凭现在的地貌特征，我们仍然不难想象唐时的险峻高危。

诗中还说“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这是一幅多么奇崛雄险，令人惊心动魄的景象啊！这种景象，在剑门关內是见不到的，只有越过剑门关，下到现在的剑阁新县城，在下寺的沟壑之间，仰望大剑山，仰望剑门七十二峰，才会感到“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他描写得太好了，太生动了，太真切了。如果走过明月峡，再沿清风峡上行，或是沿着川峡路去到龙洞背，你才能读懂“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这两个绝妙诗句的全部内涵。如果没有身临其境，没有深切的体验，没有很高的文学修养，无论如何是写不出来的。

此外，在李白的另一首《送友人入蜀》的诗中，还说走在蜀道上，仿佛“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这种形象生动的描写，没有到过现场，没有骑着马在剑门关以外的栈道上行走过，特别是没有在明月峡、清风峡里面的栈道上行走过，单凭想象，即使有神来之笔，也是写不出来的。

这就是说，从李白在这两首诗中对蜀道的描写，他写出的自然景观面貌特征，与广元山水的酷似，我们可以推想出李白到了剑门关以后，并没有就此歇脚，而是大步向前。

其次，再从李白的学识、思想、性格和一贯作风来看，他也可能到过广元城，甚至还可能到过广元朝天区的明月峡、清风峡、龙洞背和筹笔驿。青年时期的李白，一贯勤奋好学，积极向上，渴求知识，追慕先贤。他对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管仲；对出使四方，不辱君命的晏婴；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张良；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对善设奇谋，排难解纷，而义不受赏的鲁仲连，等等，极其景仰崇拜，引为自己做人的楷模。同时，对自然山水，古迹名胜，他又十分热爱。在此之前，他已到过江油，仔细观察过三国后期曹魏大将邓艾偷渡阴平灭蜀的阴平古道，现在他来到诸葛亮北伐曹魏的战略要地剑门关，看了诸葛亮亲自设置并派将校戍守的关隘形胜，看了“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的剑门七十二峰，看了“天梯石栈相钩连”的三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剑门阁道，在剑门关内外，他还“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景仰先贤，崇拜诸葛亮，而又渴求新知，热爱自然山水的李白，他绝不会停下脚步，裹足不前。

再说，从剑门关再往前走不足三十里，就是名满巴蜀的昭化县。它是秦始皇实行郡县制后第一批建立县级政权的地方，号称巴蜀第一县。那里还有全国著名的三国时期的古战场遗址，还有费袆墓、鲍三娘墓。那里还是古蜀道上的重镇，城里还有众多的名胜古迹，城池规模远胜李白居家的彰明县。这对青年李白来说，已经近在咫尺，伸脚可到的昭化县，他还能不去？

如果李白到了昭化，必然会对当时的利州州治广元(时称名绵谷)有些了解。他对当时的广元，有比昭化更大的兴趣。一者广元是州治所在地，城池规模更大，经济、文化更繁荣；二者前朝女皇帝武则天就出身在那里，有何遗迹，有何传说；三者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曾在那里当过都督，有何政绩，有何建树。而这些，距李白北游剑门才十多年时间。武则天是公元705年去世的，那时的李白大约只有四五岁，距李白游剑门仅仅十三四年。无论是对李唐王朝兴衰演变的兴趣，还是对去世不久的女皇帝的好奇，他都不可能不去广元。再说，昭化距广元也只二三十里地，又是一马平川，着马三鞭即可到达，他岂有不去之理。

到了广元，看了市容市貌，体验了民风民俗，听了当地士绅的种种讲述，得知此地乃蜀门咽喉，巴蜀锁钥，自古皆为兵家必争之地。说不定他还庆幸自己来到了此地，不然后悔莫及。然后，他又走到城外的嘉陵江岸，望着那千里嘉陵不凡的气势和它浩浩荡荡奔腾南流，不舍昼夜的身影，势必产生溯江而上，探寻先秦栈道和诸葛孔明北伐曹魏的历史遗迹的决心和勇气。

李白带着他的书僮离开广元，沿着古蜀道继续北行。先后到了明月峡、清风峡和龙洞背，真切地感受了那里的雄奇险秀，然后再继续向北，约莫走了二十里山路，便到了筹笔驿。这是秦汉时期的古驿站。《方舆纪胜》上说：“筹笔驿在绵州绵谷县北九十九里，蜀诸葛武侯出师，尝驻军筹划于此。”这里说的“绵州绵谷县”，即绵阳所辖的广元县，“北九十九里”，即广元城北九十九里。这个“九十九”，不是准确数字，只是个约数。这里的“里”，以及本文中的“里”，均指华里。诸葛亮北伐曹魏，运筹帷幄的大本营就设在这里。

李白一来到这里，抬眼望去，只见群山之中竟有一块约莫百余亩大小的坝子。坝子中央有一古建筑群，名为诸葛武侯庙，俗称军师庙。这是当年诸葛亮逝世后，当地百姓捐资，在诸葛亮中军帐遗址上修建的；是为纪念诸葛亮北伐曹魏，在此设立中军帐，将北伐之事运筹于帷幄之中，并在此写下了《后出师表》而修建的。后人遂将此驿站改名为筹笔驿。

筹笔驿地势险要。它的左侧有朝天关，右侧是七盘关，前有嘉陵江，后有龙门阁，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要地。李白在此逗留了两个时辰，诸葛亮三顾始出，竭忠尽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形象一直迴旋在他的眼前。一年后，他出游成都，又去成都南郊的丞相祠堂逗留多时，久久不愿离去。李白见前面烟雾缭绕，道路难行，便折回了广元。

以上便是我根据他的思想和性格，进行的一番揣度。

其实，李白到没到过广元，并不影响他对蜀中广元的热爱。广元这座城市和广元这方热土，是他家乡和记忆的一部分，他对她们有浓浓的乡情和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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