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厚:所画如时评不做旁观者

□本报记者徐静

8月7日,知名画家黄永厚的时间永远停在了91岁。

黄永厚与其哥哥黄永玉同是享誉画坛的人物,风格却大有不同。如果说黄永玉是举重若轻,是画坛“怪才”；那黄永厚则是举轻若重,是画坛“奇才”。

黄永厚行事独立,不从俗流,所画作品多与时事紧密相关,为《读书》等报刊创作插画多年,切时所需,针砭时弊。刘海粟评价他:“大丈夫不从流俗”；哥哥黄永玉说:“除却借书沽酒外,更无一事扰公卿,我家老二(黄永厚)有此风骨。”

黄永厚生于1928年,土家族,湖南凤凰人。年少时,黄永玉称“永厚老二最苦”:他小时候多病,有一回几乎死掉。因为发高烧已经卷进了芭蕉叶里了,又活过来；病坏了耳朵,家里叫他“老二聋子”,影响了发育；又叫他“矮子老二”,后来长大,他既不聋也不矮,“在我们兄弟中最漂亮最潇洒”。

年少时,大哥黄永玉在外读书,黄永厚担起长子的责任,在家做饭,带三个弟弟,为母亲减轻负担。习画的黄永玉曾把一些画册寄给弟弟,没想到黄永厚无师自通,在院子的大照壁上就画了起来,引来一群人称赞。

和表叔沈从文一样,黄永厚也当过兵。十三四岁时,因为画了一幅画被招进部队当宣传员,16岁时又因为画了一张表现诺曼底登陆的画,晋升两级成为中尉。1945年,受同学邀请,黄永厚还报考了黄埔军校。在军校,他是特殊学生,不训练不早操,只画画。

从部队转业后,受兄长黄永玉推荐,黄永厚进入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班读书。毕业后,黄永厚做过个体户,后来到合肥工业大学建筑系任教。直到上世纪80年代,黄永厚前往北京发展,成为真正的自由画家,生活才稳定了下来,而且名气越来越大。

黄永厚曾过了二十多年颠沛流离的穷日子,但多难的人生反而增加了他对生活的热爱。他视读书为第一生命,涉猎广泛。上了年纪后,更加关注社会人生,但又十分低调,深居简出。

相对于黄永玉的“怪才”,有人把黄永厚称之为“画坛奇才”。出版人李怀宇追忆说,黄永厚当年在北京郊区通州的家颇为简朴,大别于黄永玉同处通州的豪宅“万荷堂”。一进客厅,一眼看到黄永玉的画。两边有一对联,乃是聂绀弩的诗句:“中年多隐痛,垂老淡虚名。”据说黄永玉、黄永厚曾有近20年不相往来,后来兄弟和好,一言难尽。

对弟弟的画风,黄永玉曾在一篇文章中明确说过,厚弟几十年来的画作,选择的是一条“幽姿”的道路。“幽姿不入少年场”,是不趋附、不迎合,而且不羡慕为人了解的意思。

黄永厚的人物画独具一格,他笔下的魏晋人物,长发纷飞,衣裾飘扬,袒胸露腹,粗粝怪诞,一副孤高傲世的架势。

了解黄永厚的人都说,他画的是他自己。

黄永厚主张,画家应该多读书。他曾说,“我喜欢跟读书人交朋友,怕跟不读书的画家打交道,画家见面就是今天卖了几张画,你受得了吗?好像天天都在生意场,真没劲,年轻人有青春可以浪费,老人连青春的本钱都没了。”

中国作家书画院常务副院长张瑞田说,黄永厚家的书很多,有些书翻卷着,躺在床前案头。“黄永厚是画家中的文人,是文人中的画家,因此,他的画作,处处可见机趣、禅思,他的文章,字字映现学识、哲理。常常在《书屋》《读书》等杂志拜读黄永厚文配画的作品。画放达、清冷,文沉重、深刻,体现阅历,洞见卓识。作为画家、作家,黄永厚从来不愿意当一件工具,哪怕是一件金光闪闪的工具。这是黄永厚在画上喜欢题写长跋的一个理由。长跋,是黄永厚观察现实,反思自己的过程,是黄永厚不甘沉沦,拒绝媚俗的表现。”

黄永厚最为人熟知的,是与杂文家陈四益在《读书》杂志上开辟的文画专栏,针砭时弊,影响极大。

陈四益对他与黄永厚的初次见面,记忆很深:“黄永厚是黄永玉先生的二弟,相差四岁,也是一位著名的画家。他们老黄家的人都很有个性。认识黄先生出于偶然,是一位朋友邀我一同去探访的。他从安徽到北京,住在紫竹桥的中国画研究院。看他的画,很有个性。同他交谈,人如其画,个性彰显。他说到高兴处,就会畅怀大笑。说到画,他会突然来了兴致:‘怎么样,来一张!’话音未落,已起身铺纸、提笔,画将起来。”

不承想,二人的合作从此开始,最开始是《聊斋索图》。“是他先画了几幅从《聊斋》中找出的画题,叫《聊斋索图》。我从他的画中又生发出一些意思,或同、或异,有时会唱唱对台戏。后来他又画了竹林七贤图,每图都有一段题跋。我觉得他的竹林七贤图自出手眼,很有启发,但是图上的题跋毕竟字数有限,不易为人理解,便自作主张,为每幅图作了一篇文章,每篇两三千字,寄给黄先生看了,他非常高兴,于是在杂志上刊载。因为画了竹林七贤,我就想接着再谈《世说新语》,黄先生一口允诺为每篇作图,我当然喜出望外。”

再后来,就是《读书》杂志的合作。从1990年开始,《读书》杂志的封二一直由“陈文丁画”垄断。“陈文”是陈四益的杂文,“丁画”是丁聪的漫画。到了2006年,丁聪先生患病,“陈文丁画”不得不中断。起先,因为读者有一两期看不到这个专栏,便来函询问《读书》:是不是陈、丁二位遇到了麻烦?编者怕引起误解,便希望陈四益再请另一位画家继续。陈四益回忆说:“于是便征求黄先生的意见,是否愿意把这个专栏接下来。黄先生同我的合作也已二十年,相互了解,便笑道:你当初跟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跑了第一棒,现在又找个八十岁的老头跑第二棒,这算什么事儿啊。依旧爽快地答应了。《读书·诗话画》的专栏,在停了两期后又继续了。只是‘丁画\’改成了‘黄画\’,文的风格未变,图的风格则由丁聪先生的工笔写真,换为黄永厚先生的彩墨写意了。”

黄永厚喜欢创作,留下了数以千计、个人风格浓厚的作品,但他却不愿意随大流办画展,也不愿意出书来宣传自己。黄永厚的朋友范曾看不惯他这样深居简出的低调生活,向他建议:我介绍你去日本办画展吧,不过,你画李白就画李白,画杜甫就画杜甫,别往远处扯!可倔老头愣是没给范曾好脸!

在画画上,黄永厚就是如此固执,主张鲜明不苟且,他曾明知故问:有的人画了一辈子,却弄不明白他的主张是什么?一个画画的人,主张是很重要的,没有主张,画什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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