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真人张树侯 张 超

“天际真人张树侯，东西南北也应休。苍茫射虎屠龙手，种菜论书老寿州。”这是国民党元老、著名书法家于右任先生，为皖籍辛亥革命志士、学者、书画大家张树侯先生题赠的诗句，对其人品书艺给予的高度评价（诗载《于右任诗集》）。

张树侯，名之屏，1866年生于安徽寿县瓦埠湖畔张老郢。祖辈耕读为生，家学源远流长。父亲张善元中秀才后开馆教书为业，长兄张之翰亦是秀才，从父办学。叔伯兄弟中尚有五人中秀才。张家学子学业有成之后，全都热心办学或行医，奉献乡里。好学务实家风，服务社会理念，对张树侯一生产生深远影响。

张树侯少时聪颖好学，1890年考取秀才，入读县学，后及举人副榜。正当再进学位之时，不幸父兄相继去世，家境日衰，又见清廷腐败，民不聊生，因而，毅然放弃科举考试，回到乡下老宅办起私塾，专心教书习画，同时参与农事，挑起家庭生活重担。

辛亥革命志士

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在多方影响下，张树侯追求进步思想日渐浓厚，产生了革命抱负。1898年与州人孙毓筠、柏文蔚、权道涵、石德纯、常恒芳等进步青年，在州城创办“阅报书社”和“强立学社”，传阅进步书籍，传播革命思想。同年冬，张树侯、柏文蔚联络哥老会首领郭其昌、贾冥千等组织“岳王会”，效法民族英雄岳飞“刺血为盟”、“精忠报国”精神，“阴以反满为旨归”。这时与权道涵、柏文蔚、张树侯关系密切的廖家湾廖氏青年廖少斋、廖盘箴、廖海粟等受其影响，积极响应。州城内外的有识之士都成为反清斗争的骨干。

为了更好地学习军事，培养革命力量，柏文蔚、张汇滔、袁家声、方振武、廖少斋等1903年入安庆武备学堂。次年张树侯应柏文蔚函召，与石德宽、段子祥、廖子宾等应募入武备练军学堂。时在安庆的陈独秀、常恒芳、熊成基与张树侯等在军营中组织“同学会”，重新组织“岳王会”，进一步开展革命活动。当得悉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的消息，志士们革命思想更加坚定。1904年夏，张树侯与郭其昌等密谋安庆起义，因准备不足而失败。郭其昌入狱遭难，张树侯被通缉，一时风声险恶。为了逃生，他星夜潜入杭州，匿迹西湖韬光寺削发为僧，法号“隐康”，化名尹其康。

1905年，缉声稍懈，张树侯始返芜湖，应皖江公学李光炯之邀，还俗到该校任教，主讲经学。是年，张树侯在芜湖结识同盟会骨干吴旸谷（合肥人），不久即由吴介绍加入同盟会。对此张树侯十分感慨，作诗言志：“漫言祖国凭谁挽，要识民权自有真，万里沙场三尺剑，愿将鲜血洗乾坤。”

1906年，张树侯因通缉令未除，随时会有危险发生。于是与彭卓甫、卞秉灿等走避东北。经在吉林谋事的寿州人胡殿甲介绍，受聘为延吉陆军学校教习。不久与先期到达东北的柏文蔚密谋反清大举，惜在成熟之际被清吏侦悉，派人围捕，情急之时，张树侯与卞秉灿化装夜走吉延岗，因不能立足，乃潜越国境到朝鲜清津城，投奔带领两万劳工在朝筑路的东北人陈其顺。在如此困难境况下，他竟然策划陈率部返境举事。后因款械不济等原因计划未能实现。1907年，张树侯回到故乡，在芍西学堂任教，伺机待发。

1909年，张树侯因斗争需要与郑赞丞同经香港辗转到达上海，寓李鸿章族孙李少川家，为淮上军在沪联络处奔忙，以书画会友形式进行工作。是年，与于右任初识沪上，切蹉书艺。1910年斗争时机成熟，张树侯与张汇滔、管鲲南旋即返回寿州参与革命活动。1911年农历九月十五日，寿州起义成功。寿州光复后起义军定名淮上革命军，成立总司令部，推选王庆云为总司令，张汇滔为副司令兼任参谋长，张树侯协助军务。接着，淮上革命军光复了颍州、亳州、怀远、凤阳、蒙城等23个州县，摧毁了清廷地方政权，促成安徽独立，在辛亥革命斗争史上写下了光辉一页。

1912年元月，中华民国宣告成立，孙中山于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并宣告北伐。淮上军编入由柏文蔚任军长的国民革命军第一军。此时，队伍中有人争官夺利，喧嚷一时，张树侯对此十分不悦，反而对斗争中壮烈牺牲的将士倾注情感，为战友廖璞纯烈士立传刻碑，以资永久纪念。

1913年袁世凯叛国，疯狂镇压革命，柏文蔚、张汇滔、袁家声等逃亡上海法租界避难，张树侯被迫走避巴蜀。袁世凯称帝失败后，张树侯始得返皖。但又见北洋军阀当道，国是日非，他不居功谋官，婉言谢辞委任总统府秘书之职，从此不参与军政活动，退居乡里，息影林泉，钻研书画，潜心教育。1917年开始，任教于燕京、合肥、六安等地，到安庆与柯庆施、廖梓英创办《建设日报》，1930年客居上海三载，吟诗作画，广结翰墨之缘。

1933年应安徽省烈士葬委会之邀，为辛亥革命以来安徽死难烈士撰写碑文。他搜集资料，深入访问，认真编撰碑文，有的石碑书丹镌刻也是他亲手所为。1934年张树侯年届七旬，时在安庆的柏文蔚发起为他做七十大寿，陈独秀、林森、段祺瑞、汪精卫、孙科、于右任、翁文灏和齐白石等一大批名人热烈响应，纷纷寄来贺信贺幅，同时收到各界人士赠送的贺卡贺联近千件，充分表达对树侯先生的敬仰和祝福。

1935年4月18日，张树侯在安庆南庄岭省烈士葬委会不幸溘然长逝，鉴于他身后只有“纸笔一束，清风两袖”，老友柏文蔚、权道涵等缅怀旧谊，为之集资公葬于安庆城西烈士祠内。噩耗传至瓦埠张老郢家中，族人悲曰：“大树倒噫！”数百人为之祈祷，将他铭记在心。

民初书画大家

张树侯的书法享有盛名。真草行隶篆甲骨六体皆精，融碑帖于一炉，具有沉雄峭丽、刚劲朴拙之美，尤以隶篆见长。他的隶书朴茂多姿，“以吉金文字之法，纳入今隶，综括挥写，一任天机流行。”（张树侯《书法真诠·跋》语）其小篆熔石古文金文多种笔意于一体，高古朴峭，别具一格。行书草书与小楷也有个性特色。总之，他的各体书法都很大方美观，气势夺人，一派大家气象。他的墨迹曾遍及京沪川宁，江淮城乡更是多见，至今省市博物馆美术馆都有收藏，民间珍藏的也不在少数。

张树侯又是丹青高手。擅长国画山水花鸟，精于老梅。他笔下的梅花“游龙怒云，孤傲清拔”。“一树梅花香满庭，天风吹目照疏棂”，从友人为他的梅花题句即可看到其画作的品位和真趣。他常常把他的画作送给贫苦乡亲和困难学子，让他们拿到街市上出售，变换钱款买粮度日或补助学费。30年代初，上海《申报》曾多次发表张树侯的书画作品，有评介文章写道：“寿州张树侯淮南名士也……先生沉酣八法，精研篆刻，以倒海屠龙之手，写暮年伏枥之心，盖艺而近于道者也。”对树侯先生的精神和艺术评价极高。

张树侯的金石篆刻炉火纯青，人称“张铁笔”。他年少时见石匠锻磨，便学着用小刀刻石，从此久练不止，后来金石篆刻成为他一生的钟爱。他努力搜寻先秦甲骨、金文及汉唐以来的各种石刻，精心临摹，学其所长，技艺随之精进。他的作品构思巧妙，刀法峭拔，有时依石纹颜色刻制，天然与人工浑然一体，为人称绝。他刻章技术娴熟，奏刀时可以不打底稿直接下手，常常是在与人闲谈中一方印章须臾告成。他一生刻制的印章不计其数，光印谱就有几大本。他不仅治印还能刻碑，有些石碑撰文书丹镌刻都是他一手完成。他镌刻的碑石尚存于世，如现存放合肥明教寺的《重修明教碑记》、《碧溪精舍记》，存于寿县报恩寺的《重修宓子祠碑记》、《重修涌泉庵碑记》等都是精品杰作。他为其父兄镌刻的碑石现存放于张老郢老宅院内

重教崇文学者

张树侯一生热爱教育事业，以革命思想和人文知识塑造人才。除在家乡开馆授业、创办学校外，还先后在芜湖皖江公学、吉林陆军学校任教，1918年受聘于燕京女师大，教授经学与书法。晚年隐退故里在小甸集设馆教书育人。一只教鞭指点有志青年的前进道路。曹蕴真、曹渊、方运炽、曹广海、曹云露等一批名垂青史的英烈，就是从树侯草堂奔赴滔滔革命洪流的。在他的教导和影响下，他的儿子张曙云早年即从上海大学跟随周恩来至广州进黄埔军校，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他的长孙张楠大学毕业参加新四军，成长为一名优秀干部，不幸于1943年在对敌斗争中牺牲，时年仅26岁。

张树侯博学多识，文思敏捷，文章老道，工诗词歌赋，且有多部著作问世。如《淮上革命史》、《书法真诠》、《晚松堂诗草》、《尚书大传》、《淮南耆旧小传》、《树侯印存》和《联语存录》等数十卷，并编纂《寿州乡土志》和《张氏宗谱》等，总计洋洋百万字。他的著述，宗旨鲜明，思辩清晰，言之有物，不尚空谈，有较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其中《书法真诠》一书，是张树侯晚年结合一生学书体会，“以五十年之考证，证三千岁的源流，开后进之坦途，辟前人之怪论”，阐精发微，指归明晰，经过多次撰写、增删、修正，于1932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发行，专家给予高度肯定，学书人视为读本，是一本不可多得的论书杰作。再如《淮南耆旧小传》一书，介绍州地各界具有个性特色的人物事迹。他感悟到寿州历史上人才辈出，然而只有少数人得见正史，绝大多数则淹没不影，有的人身上还存在着是非颠倒、褒贬有误的问题，必须公正评价，重新定位。于是他多方收集民间散失的旧闻传说，考证推敲，去伪存真，最终使一部分人得到彰扬，一部分人得到改正，还其本来面目。以寿州家喻户晓的刘之治为例，原来在一些民众中流传着他是一个不能登大雅之堂、专事恶作剧的歪才、文痞，而通过《淮南耆旧小传》的评述，使人们了解到，刘之治乃是明末清初的一位较有气节、“文采秀雅”的诗人，出手不凡、“逸气凌云”的书法家。

“早年投笔赴戎机，淮上军兴实导师。《耆曰》百篇传信史，《尚书大传》见真知，寒梅自写冰霜操，隶草能追汉魏碑。亦侠亦儒一奇士，乡邦后学永心仪。”著名诗人、乡友陶志固先生的诗句是对张树侯先生的一生写照，也表达了对前辈的敬仰之情。

诚然，思想开明，爱国亲民，崇善惩恶，德艺双馨的张树侯，正是一位值得永远纪念的民主志士和富有民族气节的文化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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