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山中行

我说的山，是黄山。在飘着雨的黄山，走很久也未见一个人。

四周很安静，雨滴从树上落下，松鼠从眼前跳过，鸟在灌木丛里交谈。这些轻微的声响，给一座山的寂静注入活力，因此，就算独自在山中走一段很长的路，我也没感到孤单。

细雨一直下。沿石阶走，所见只剩身边景。走到始信峰，我看到峭壁石栏边立着一个五十开外的人，他架着相机，似乎等了很久。雾在风中飞，对面山峰时而消失，时而又只剩下异常模糊的轮廓，摄影人并不急躁，他偶尔用手拂去额头的雨水。临走时，我瞥见他像一棵倔强的松，立在那里，似乎要一直等下去。在清凉台，我又遇到一个在等待的人。他笑着说，雨雾太重，等等碰运气。语气里有风轻云淡的平静。

等待中，事物会缓慢下来。脚步会慢，时间会慢。山峰，岩石，远树都消失不见，风景变得幽微。在白鹅岭附近的一块岩石上，水珠在石头的缝隙中缓缓滚动，像眼睛，更像一块石头的心跳。住在飞来石附近的松鼠从几个女孩手中接过食物，立马跳到一边，双手捧着吃。有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在密林深处，轻轻歌唱。在寂静的山道上，挑山工依旧在工作，他们或背着建筑材料，或挑着生活物资，穿过雨水，穿过迷雾，慢慢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在巍峨挺拔的山巅之上，水珠、松鼠、鸟鸣、劳作者给静默增添生动色彩。山峰、岩石、树是寂静的，它们构建了山的体格，此时，居住这里的万物生灵则具有山之灵魂的意味。

天气晴好会展现一座山的磅礴，高远的白云、壮阔的落日、巍峨高耸的山峰，是刚性的。

此时，一座山的色彩也是斑斓的。花草树木、溪流、冰雪、雨水则给阳刚带来缓释。雨水中行走黄山，当雨雾遮住视线，耳朵、鼻孔以及心灵会调动身体的柔性物质，去触摸，去感知，会打开品读一座山的新视角。雨并不大，雾到处跑。我去的那天，山中可见度低，雾很浓，山峰与树木在雾中透着肃穆的暗黑色。

雨中行走，像走在天然水墨里。远的淡，近的浓，一切都是湿漉漉的，雨水的柔软遮蔽了山的硬朗、斑斓、雄壮，古朴的黑白双色，在雨中水乳交融。此时，一座山显现了它的亘古本色，

它的苍凉与久远。

水墨里有一座山的真意，有一座山的古老、肃穆、寂静。水墨也会更真切地展现一座山之灵魂。漫步石阶，我总会想起一些古人，想起来过黄山的李白，想起徐霞客，想起给黄山写历史的潘之恒，更多地是想起幽游山中十余年，图写松云岩壑的渐江。这位画家，会在山中朗月下吹笛，会长日静坐空潭，会在睡眠中梦见三十六芙蓉。怀着无限热爱在山中苦游，他的画也因此勾勒了一座山的魂之内质，奇绝、苍劲、瘦硬、清寒。而这些，我觉得也正是黄山的雨中属性。

如果用画来表达黄山，我固执地以为水墨最为得体。而雨中的黄山，则是最为天然的水墨，黑的是岩石、树木、山峰，是意象；白的是雨雾、天空，是背景。走在山道上的旅人，山中遇雨，原本的畅游期许被一场雨水浇灭，远处的风景被雨水遮掩。我倒觉得，也不必过度遗憾，因为此时，你是水墨画中人，正走在古意中，走在与一座山之魂魄的无限接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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