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元素之小巷花窗

□合肥沙奇志

夜晚，出奇的静。一轮圆月泻下如水的清辉，漫过茂密的山林，淌过寂静的村落，沿着逼仄的巷道，流进徽州人酣甜的梦里。

偶有一两声犬吠，穿透蓝盈盈的夜色，融进村边汩汩流淌的小溪，涟漪一般散开，没了踪影。

夜，重又归入寂静。

徽州的夜很厚重很悠长。

当红日掠过山头的时候，徽州的天依然是幽暗静谧的。也许应和了山里人千年不变的生活节奏，这里的风不疾不徐，这里的水不紧不慢，这里的人不温不火，一切的风景都与这山、这水、这小巷、这白墙融为一体，静默成一幅幅古旧斑驳的画卷。

想念徽州，想念这里的小巷和花窗。小巷风情

徽州的小巷，是历史留给现实的入口，要读懂徽州，少不了要走进小巷的深处。小巷是徽州人走出大山的出口，也是游子归家的入口。

在徽州，每一个古老的村落，都有数不清的小巷，仅西递一村就有3条街道及40余条小巷。绝大多数小巷都是逼仄悠长的，一幢幢黑瓦白墙的老屋，饱受风雨的侵袭，彰显着一种沧桑积淀后的黯然。灰白色的墙面，在残败间隐显岁月的留影。一律的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鳞次栉比的马头墙，把小巷天空的云彩裁剪得细碎而浪漫。小巷上面的天，就那么温柔地附在小巷顶上，童话故事一般的恬静。这种小巷往往隔绝了尘世喧嚣，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小巷里，走到尽头了，拐过弯去，又是深深的巷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拐角会有什么美丽的风景等着你。在这无尽的幽深里，你会无端地想起很多往事，或酸甜或苦辣，或悲壮或缠绵，都会变成墨染心绪的诗句。

除却逼仄悠长的，徽州的小巷也有崎岖不平高低起伏的。依山就势的村落，大抵都有如此形状的小巷。沿着这样的小巷漫步别有一番情趣，自然也需要更多的勇气。高处的流水沿着小巷的石阶轻盈流淌，小巷的石阶布满苔藓，湿滑难行，拾级而上的艰辛与一马平川的安逸，形成强烈对比。村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村落里繁衍生息，小巷的陡峭与湿滑，已然成了他们生活中习以为常的风景。

在古村西递等地，还有一种被称为“死巷”的小巷，大抵与徽州男人多数出去经商的传统有关。这种设计，既可便于村中的老弱妇孺相互照应，同时，也能起到防贼防盗的功效。走在这样的小巷里，你会在那冷森的墙壁前感到孤寂甚至惶恐。

早先的小巷里人不多，早起的浣女、晚归的牧童、午后的暖阳、缤纷的雨丝、还有悠然开放的花朵，似乎就是小巷生活的全部。小巷里的人们，也就在这温暖的场景里安逸地生活着。小巷村民的心态是保守的，他们经历了朝代更迭，看惯了春花秋月，他们顺应自然敬畏天地，他们安分守己服服帖帖。生活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常与闲适，一壶香茗、一笼馒头、一锅稀饭、一碟臭豆腐、一块腌萝卜，足矣。

油纸伞、蜡染衫、红灯笼，曾是小巷中最鲜活的风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极富地方特色的风景已然不在，戴望舒笔下那悠长悠长的小巷、那丁香一样的姑娘，已经成为我们的想象，取而代之的是喧闹拥挤和止不住的浮躁。只有到了晚上，小巷才恢复它古朴幽静的模样。“最是夜阑风浪静，楼台灯火半模糊”。小巷的夜是极静的，那小巷的路灯，像极了徽州女人的眼睛，有些哀怨也有些慈祥，无论风霜雨雪无论春秋冬夏，都是那么安详地注视着每一个巷口和每一块属于它的青石板、灰白墙。雨中的小巷，当是最为缠绵和浪漫的场景了。徽州多山，山中多雨，当空中飘下玲珑剔透的雨丝，那马头墙、那青台门间如同悬挂着一层透明的雨帘，湿漉漉的巷子、湿漉漉的人家，连同你湿漉漉的思绪，便像是水墨画一般的诗意。徽州与雨是割舍不断的，喜欢徽州，你也就会喜欢多情的雨，因为那雨就是徽州的生命，就是小巷活着的魂魄！

小巷的出口大都连着一座古旧的石桥，桥下的流水，踏着千年不变的旋律，悄悄地拨动着小巷的心弦。那徐徐吹来的晚风，也像是为了应和这幽怨的场景，忽然间你会被这场景渲染得忧伤起来。或许是为了某一段已传诵了百年的关于夜泊的诗句，也或许是缘于某一条雨巷的轮廓，也或许什么都不为，只不过是这徽州的小巷，原本就已经幻化成了一个足够让你忧郁的地方。突然间好想去放牛，牛在山坡上吃草，我躺在草丛里睡觉，牛自在，人逍遥，岁月静好！花窗女人

徽州古村落，都坐落在群山的怀抱里，与山为伴，与水为邻，古朴典雅。于村落而言，小巷就是村落的经脉，有了小巷，便有了灵动的风景，也就有了徽州人安静闲适的生活况味。

小巷的两侧一般都有不少高高的台门，稍大一点的人家，门口蹲着一对石狮子。越过台门，就是深深的院落，院落的墙上布满了青苔的痕迹，砖木结构的房屋，散发着独特的古质幽韵，沧桑和灵巧在这里融为一体。院落对外的墙上都有几帧优美的窗棂，或砖砌，或石质，或木制，其形态也丰富多样，或圆形，或长方形，或月牙形，还有瓶形、葫芦形等等。虽家境贫富不一以及文化层次高低不同，但家家户户的窗子都有别样的风情，其中有一种窗子，极具文化品味，叫做花窗，多镶嵌在天井之旁的阁楼上，据说是给未出嫁的女儿相亲用的。徽州的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她们的一生都与风情万种的花窗息息相关。花窗就是女人仰望大千世界的栅栏，也是她们俯视冷暖人间的眼睛。花窗里既有徽州女人的欢笑，也有徽州女人的眼泪，既有她们的隐忍顺从，也有她们的坚贞刚烈，既有她们的善良德行，也有她们的勤劳聪慧。原本丰富多彩活色生香的女人世界，竟然被一部《徽州女人》的电视剧演绎得凄凄惨惨痛绝人寰。更为可怕的是，后来许多的所谓学者非得把贞节牌坊与徽州女人生生地捆绑在一起，在他们的眼里，徽州女人要不就是以死殉夫的烈女，要不就是孤老终身的贞妇，要不就是可怜可叹的怨妇，“情没绪，思无端，更深犹自倚朱栏，长空独有天边月，为我勾留伴晓寒”“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徽州女人的悲情故事被无限夸大、被无端歪曲甚至被粗暴践踏，以至于后来许多前去徽州的看客都想在秀美的花窗里看出些无聊的故事来。

诚然，花窗后的女人确有从一而终无怨无悔的一面，“痴、执、贤、忍”确也是徽州女人的传统美德，《歙县志》记载，古徽州历史上曾有65078位贞洁烈女，专为女性建造的牌坊也有37座，目前棠樾村还有中国唯一现存完好的女祠——清懿堂，但这只是徽州女人全部生活的一个方面，而且后人树牌立坊也只是对故去的贞洁女人的褒奖和纪念，是为了旌表德行、承沐后恩，让优良德行流芳百世，绝不是单纯地鼓励后来的女人们都去效仿和遵从。无论是许国二妻妾，还是棠樾两贞女，其行为表现出的品质，除了坚贞，还有贤淑、勤劳、睿智和善良，这些品质恰恰是徽州文化浸润到普通百姓乃至徽州女人内心深处的生动体现。透过这些牌坊，我们更多看到的是其背后所彰显的徽州文化中的坚韧、包容和忠诚的内核。

翻开恢宏厚重的徽州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自汉唐以来，花窗里的徽州女人中从来不乏名媛才女和巾帼英雄。无论是王茂荫那心系国家志存高远的老祖母，还是仁爱慈善、助人为乐关爱他人的方姓老妪，都无不令人叹服。宋代方百花起兵抗宋，堪称女中丈夫；朱熹侄女朱淑真，博经史、精诗文、善书画、通音律，与大词人李清照并称词坛“双绝”；清代歙人方婉仪，习诗书擅画梅，时称“罗家梅派”；黟县的吴藻，工词曲精绘画，是与纳兰容若齐名的清代两大女词人。此外，还有明末歙县的“女博士”吴娟、“海内闺阁第一”的休宁曹贞秀、名医汪瑞英、歙县“女杰”汪蓉、曾任“北洋女子师范学堂”监督并以词著名的教育家吕碧城、被人称为“女性作家中最优秀的散文作者”的苏雪林，都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民国时期的教育家倪畅予、表演艺术家舒绣文等，也无不都是徽州女人中的杰出代表。胡适的太太江冬秀，虽然文化不高，却能凭自己的品行与操守在京沪文化圈赢得尊重与呵护；梁实秋的夫人程季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伴着一代文化大家夫唱妇随，在海外成就一段文坛佳话。正是有这些在各个领域引领风骚的徽州女性奉献的聪明才智，徽州文化才能有今天的璀璨光芒。

徽州女人原本就是一部史诗、一尊丰碑、一座宝库。她们中的很多人，无论是在徽州本土还是在异地他乡，都曾并正在以不同的方式传承和弘扬中华传统美德，她们的行为举止，无时无刻不在丰盈着徽州文化博大精深的内涵。实在不忍看着徽州女人被人无端说事，尤其对那些看似同情实为贬斥的伪善文人的煽情评价，更是愤怒得欲起而诛之。看着徽州大地浑圆厚重的群山和汩汩流淌的溪水，你便能想象徽州女人的品格和情怀。当梅雨淅淅沥沥洒遍徽州，当你回到黑得像墨、白得如纸一样的古老村落，而那些坚贞勤劳、坚毅勇敢、哀婉动人的徽州女人，在你的眼前渐次浮现的时候，你和我一样，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敬意，一丝惊悸！

放不下的徽州，放不下的小巷花窗！我知道，我放不下的是，灵魂深处那一缕对宁静淡泊的期许和对风轻云淡的渴望。真想让自己融化在这幽深的小巷里，让古徽州多情的山水就此吞没了自己，也好丢下这空洞的躯壳，即便长眠于徽州，化作村边的五彩烟岚，也是极幸运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一扇通向生命终极驿站的门始终敞开着，每当带着徽州山水味道的风儿悠然而至，我的心门里便会开出灿烂的花朵，兀自摇曳兀自妖娆兀自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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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县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歙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