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草根足球的样本 没有兄弟，哪来的足球?

大学生队与海纳队在比赛中记者王晓峰摄2019年岁尾，一个普通的周六，阳光普照，风挺大，济南市章丘区体育场外停满了车，章丘区足球秋季联赛最后一轮正在进行。章丘两支业余强队大学生队跟海纳队，正杀得兴起。大学生队只要获胜，就有非常大的概率蝉联冠军。

章丘是一座小城，到城区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超过十分钟的车程，喜欢踢球的就那么百十号人，业余队伍也就十来支，一起踢了那么多年，相互之间都很熟悉，赛前的寒暄自然是少不了的，一旦比赛哨响，便是铿锵杀伐，人仰马翻，一点情面都不留了。记者马宏观

大学生

别看这只是业余比赛，可对垒双方全副武装，充满了职业的味道。两队都有统一的棉大衣、出场服、比赛服，即便是在场边助威的替补，也会把三件套穿在身上，足球鞋擦得锃亮。只是因为，他是球队的一员。

赛前的出场仪式，在三名裁判员的引领下，双方列队沿着中线入场，站定之后，向现场观众致意，双方球员握手，然后是主裁判一声哨响，随即杀声震天……那一刻，除了现场观众人少点，体育场简陋点，草皮质量差一点，你会有种置身中超预备联赛的恍惚感。

今年43岁的马喆，是大学生队的创始人。1995年夏天，刚刚走出高中校门的马喆，与高中同学一起成立了足球队，为队伍取名时，他一锤定音：“大家都要上大学了，就叫‘大学生’吧。”

那时候，章丘还是一座信息闭塞的小城，马喆和他的同学们并不知道，在阿根廷足坛也活跃着一支名为“大学生”的职业球队，2009年还捧起了南美解放者杯。

比大学生队早6年创建的“球迷队”，是章丘现存最早的球队，也是一帮年龄相仿的同学组建的。后来，球迷队改名为海纳队，取“海纳百川”之意，这些年来一直是大学生队的强劲对手。有趣的是，海纳队的创始人，正是马喆的哥哥。

章丘区足球场设施简陋，没有球队席，上不了场的队员就在场边站着，紧盯着场上的每个变化。就整体实力来说，大学生队在海纳队之上，在场面上也占据了主动，但是迟迟不能将优势转化为胜势。中场休息时，大伙儿回到看台喝水，马喆、何亮等几位“元老”站在跑道上，简单商议了一下，随即对阵容和打法进行了调整。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队都急于进球，火药味渐浓，裁判员一度成为两队指责的对象，还在大学就读的那位业余裁判，一气之下把哨子递给质疑者：“你厉害，你来吹吧！”就这么一句话，两边都不再嚷嚷了，但是心里都憋着气儿。几分钟之后，海纳队的场上队员跟大学生队的替补席发生了言语冲突，说的话都不好听，好在大家都面熟，吵吵几句也就过去了。

作为大学生的创始人，马喆在多年前就辞去了球队的职务，成为了一名普通队员，但是他在队里是个特别的存在，领队、教练、队长都敬他三分，个别队员甚至喊他“叔叔”。这场比赛，马喆全副武装，按照他的计划，如果球队打开局面，并且优势明显的话，他就上去踢会儿。然而，直到比赛结束前10分钟，大学生队才打进全场唯一的进球，他的上场资格就这样被“剥夺”了。

大学生队进球之后，心态上平和了很多。在场面上处于被动的海纳队，看上去在心理上接受了0：1的比分，虽说也发动了几次反扑，但未能形成实质性威胁。

硝烟散尽，大学生队并没有立即庆祝，海纳队也没有丢掉风范，两队迅速在球场中央列队，分列三名裁判员的左右，然后是相互握手示意。那一刻，双方在球场上的一切不愉快，就此过去。

足球缘

大学生队刚成立的那几年，在章丘比较活跃的业余球队有汽配厂队、铁路工人队、化肥厂队等，随着时间的洗礼，早期的这些队伍大多数未能坚持下来。即便是大学生队，也曾有过短暂解散的苦涩过往。

2010年章丘足球联赛结束后，大学生因故解散，马喆心灰意冷，不再踏上足球场，何亮、曹伟等人转投球迷队。在那段时间里，大学生队的队员偶尔会有联系，但不再像以往那样每个周末都会见面。在一起享受挥汗如雨的日子，也留在了每个队员的记忆深处。

在那四年中，马喆把主要精力用在了事业上，并小有成就。然而，在他的内心，却始终有一样东西无法割舍：自己一手创建的大学生队，就这么沉寂下去吗？

有时候，马喆会驾车到足球场，一个人在看台上坐很久。

那块场地，当年的硬件是多么差，杂草丛生，高低不平，随便开一个大脚，就有找不到球的可能。那时候，兄弟们只能停下来，在没过膝盖的杂草中着急地找球。还有，甭管多大的风雨，都阻止不了大伙儿踢球的热情，一周才踢一次，那点风雨算得了什么？

四年之后，体育场修葺一新，再也不用扒拉着杂草到处找球了。可是，那些一起踢球的兄弟在哪儿？

思来想去，马喆给当年的队友挨个发了短信息，说了这么一段话：各位兄弟，每逢岁末，你是否回忆过去？是否想起过我们一起曾经拥有的东西？体育中心那块泥泞的操场，点球失利悲壮的眼泪，每个周末的欢歌笑语、嬉戏打闹，还有三联冠的霸气……那时我们是多么的青涩，无邪、快乐、无忧，我们是多么热爱这项运动！”

“我当时跟大家说，跟四年前相比，我们的条件更好了，不用为了千儿八百块的赞助费到处求人，球场也是标准化的一流场地，但是我们放弃了共同的爱好，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酝酿了许久之后，马喆向当年的那帮老队友发出了呼吁，“金戈铁马入梦来，千言万语只有一个目的：重组我们曾经的队伍！放下人情世故，尽情享受，不为成绩，只为兄弟。无兄弟，不足球！”

他的奔走，得到了大伙儿的积极响应。在那四年中代表其他球队踢球的几名“老大学生”，毫不犹豫地回到了这个集体，其中就包括何亮，“我是大学生的第一批队员，那几年为了踢球临时加盟了海纳队，大学生队重新组建，我肯定要回来。那种情结，是没法用语言表达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章丘业余足球联赛也开展得更为红火。大学生队的主力队员丁飞，另一层身份是“章丘大联盟”发起人。章丘大联盟不是政府机构，也没有在民政局注册，但在章丘业余足球界的号召力很强，

很大程度上行使着章丘区足协的权利，让喜欢踢球的人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组织”。

为了规范“转会”市场，在丁飞的推进下，章丘区业余足球联赛从2018年起实行球员注册制度，更早之前还实行了联赛保证金制度。对此，很多人疑惑不解：一个踢着玩的业余联赛，有必要像职业联赛那样搞球员注册吗？

丁飞给出的解释是：“说到底，设立这个制度是想让大家有个约束，大学生以前挖过其他队的人，自己的人也被其他队挖走过。有了注册制度之后，球员转会就没有那么随意了，这有利于联赛的健康发展。”

兄弟情

马喆是大学生队年龄最大的队员，也是球队的精神领袖。几年前，在球场上已力不从心的“老马”，跟几位老队员一起，主动退出了球队的“领导层”，把“大权”交给了更为年轻的李淑银、王铭这一代。

只要人在章丘，球队的训练和比赛，马喆每场都到。每年，他都会自掏腰包，拿出几万块钱来，以维持球队的日常运转。对于这支队伍，他投入了极深的感情，已成为其精神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别看他只是普通队员，可在队内却有着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威望。

虽说多年前就已“退居二线”，可马喆依然操心球队的大事小情，偶尔也会发脾气。被骂之后，大伙儿都知道“大哥”的用心，内心都服气。说到这个话题，马喆特别严肃，“我是对事不对人，有时候骂完也后悔，过后就给他们道歉。还好，兄弟们都认我这个哥哥，这么多年，没有一个跟我还嘴的，也没有一个被我骂跑的。”

一个足球，连接的是彼此的家庭。对于大学生的队员来说，能在本职工作之外有这么个集体，都觉得格外温馨，也特别珍惜这段缘分。

大学生队现任领队于江，在中国电信章丘分公司任职，他说：“每周都盼着周六的到来，盼着一起踢踢球，打打牌，吃个饭，这么多年了，一直是这个模式。我们聚会的时候，经常邀请家属参加，时间长了，彼此的家人也都熟了，都很支持我们踢球。”

大学生队已成立25年，队员的年龄差距比较大，横跨70后、80后、90后三个年代，但大家在一起其乐融融，就像个大家庭。

球队每周踢完球都会小聚，碰到重要的时间节点，还会组织大规模的团建。说到这一点，马喆深有感触，“我们不仅把家属都叫上，还把以前在球队踢过球的老队员邀请过来，他们虽说踢不了球了，但依然是我们的一员。不管你来自哪个单位，也不管年龄大小，只要哪名队员碰到了困难，大家都会倾力相助。”

足球真正的魅力其实不是输赢，而是有它的地方就有兄弟。很多年后，当我们老得只能坐在场边，只能看着别人奔跑，我们怀念的并不仅仅是足球本身，而是那群陪伴我们一起踢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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