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回去的地方叫故乡（组章）

陈中远

一

这是血缘的恩典。心累了，奔波的脚步沉了，还可以再一次回来。回到我的佛都汶上县，回到我的南旺镇，回到运河旁的我的蛤蟆屯，回到那个低矮的小院落，将屁股安放在厚实的板凳上。

干净的村庄，干净的土路，干净的石拱桥，干净的炊烟，干净的面孔……跟梦境中的一样啊，一切，还是那么干干净净。故乡啊，让我在澄明的时光里看见自己。

二

返乡头一天，大公鸡禁止报晓，嗓子被娘贴了封条，小黄狗被娘摘了铃铛。睡觉，我可以睡到自然醒。

小饭桌上，疙瘩咸菜点上几滴小磨香油，一碗玉米糊糊，几块南瓜饼。对面，一头白发，矮了又矮呀；一口一个坑的粥，太烫，烫得我两眼泪汪汪。

三

手抚古槐，丫杈上稳坐方言的鸟巢。我说几句，它们就唱和几句。蹲下亲近低处的冬小麦，必须脚踩烂泥。被泥土抱紧双足的感觉啊，最令人踏实。

背靠绘有新农村建设标语的墙壁，与几位整日守着太阳过日子的老街坊闲聊。我幼年的劣迹一一重现，在运河的水影里，我中年的面容返老还童。

四

蜀塘幽碧，是谁在捣衣？走近，起身，我刚好看见一位中年女子抬头看我时害羞的红晕。我祝福曾经的两小无猜，与青梅竹马，也深深祝福乡亲们红红火火的日子。

蜀塘啊，像一部厚重的古卷，有我打捞不尽的情愫，亦可垂钓我们不老的青春。

五

河边的道观还在，青砖，灰瓦，斑驳的廊柱。清瘦的道长多年以前已驾鹤西游，翘檐的铜铃叮当作响。那一刻，我心释然，尘世的沧桑和沉重在窗棂挂结的蛛网上变得很轻，很轻……

老戏台修葺一新，光阴底片缓缓旋转，梆子敲响，锣鼓齐鸣。《铡美案》《打金枝》《墙头记》轮换上演，现代剧《军嫂》《许身孺子甘做牛》再一次在我脑海浮现，《望星空》《十五的月亮》在我的泪眼里歌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情怀成为我永远的精神道场。

六

每次回来，我总把在外面的失意、悲伤、沉沦一股脑打包带回来，也把我微小的成就和荣光告诉你。故乡啊，即便是白发如霜，我还是那个，你膝下长不大的熊孩子!

一勾弯月相伴，缕缕清风唤乳名。在故园，我随性涂鸦几笔，像砸开的枷锁，读《小窗幽记》几章，宠辱皆忘；在你温暖的怀抱，我出窍的灵魂得以安卧，聚拢一瓣心香，放好了一颗初心。

七

卸下了包袱，美美地睡上一觉吧。一觉醒来，疲惫的游子就像曙光中的铁塔那样精神抖擞，胸腔里重新激荡起一股出发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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