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婚事

杜春鹗

1958年农历八月十五那天，姐姐离家出走了。那年姐姐19岁，我15岁。

姐姐在牟平武宁完小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了。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是家里的顶梁柱，地里的好劳力。姐姐模样长得俊，嗓子又好，她还是村里年戏不可或缺的女主角，演过吕剧《李二嫂改嫁》和《锁不住的人》。

为了帮家里改善生活，姐姐付出了许多辛苦。有一年冬天，天气冷雪又大，她领着我和村里一帮小姐妹，每天起早贪黑、顶风冒雪到牟平城花生庄捡花生米。牟平城像个大世界，姐姐每天与花生庄的工作人员接触，见了世面，知道了什么是机器设备，什么是小大衣和列宁服，对城里人每天8小时工作、按月领工资的生活非常羡慕。我记忆深刻的是一次开支，我和姐姐共挣了17元5角钱。在我的一再哀求下，姐姐领着我平生第一次下饭馆，一人吃了碗烩面，花掉两角钱。回家说起这事，母亲没说什么，姐姐却受到父亲批评，说“大姑娘下饭馆，花了钱丢了脸”。姐姐感到很委屈，气得直哭。

姐姐演戏在村内外小有名气，保媒拉纤的几乎踏破俺家门坎。我二舅抢得先机，力主姐姐嫁到他们村。他们村一青年农民跟二舅家是亲戚，家境富裕，粮满囤，柴满垛，小伙子长得憨厚老实，是种地的好手。按二舅的说法，这是“亲上加亲配姻缘”。当时我家生活困难，缺吃又缺烧的，二舅说男方已承诺负责帮助解决。后来才知道，这桩婚姻，二舅之所以这么热心，原来事出有因：他想让姐姐嫁给这个小伙子，好让他儿子娶小伙的妹妹。

对这门婚事，姐姐很有主见，表示坚决不同意，坚决不找庄稼人。我和母亲站在姐姐一边，唯独父亲同意。父亲重男轻女，在家里说一不二，他决定了的事，谁也别想反对。但面对姐姐的坚持，父亲一时也没了主意，一度把姐姐锁在屋里，让她“闭门思过”。我跟姐姐开玩笑，说你演过《锁不住的人》，你现在成了被锁住的人了。姐姐镇定又乐观地说：“我会有办法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办法就是离家出走。

1958年农历八月十五，村里、家里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那天早晨，是我第一个发现：锁在里屋的姐姐不见了。姐姐跳窗而逃，炕上留一字条，字迹写得很潦草：“爸妈我走了，你们不用找，我不会寻短见的。我要远走高飞追求幸福去了。”至于姐姐去了哪里，一家人全都蒙在鼓里。父亲气得暴跳如雷，母亲则坐在炕上抹眼泪。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我家月圆人不圆，氛围非常压抑。

过了一个多月，突然接到姐姐的来信，全家喜出望外。信是由大西北兰州发来的。原来姐姐一个人跑到大西北，在兰州一化工厂找到正式工作，当了一名电焊工人。她的路费是从后屋四婶那里借来的。

几年后，姐姐领着新女婿回乡探亲。新女婿是大连人，工厂劳模，又是技术能手，长得高高大大的，一表人材，把父母亲乐得闭不上嘴，逢人就夸“俺闺女找了个知冷知热的好女婿”。当年父女之间的矛盾早就烟消云散了。

对姐姐反对包办婚姻，追求恋爱自由、个人幸福的勇气和行为，我一直都很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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