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如醇酒，历久弥香 访红学家王人恩

兰州日报社全媒体记者华静文/图

王人恩

甘肃白银人。1978年3月考入西北师大中文系，1982年1月毕业，获学士学位。1985年9月至1987年1月在西北师大中文系古代文学助教进修班师从郭晋稀教授学习先秦两汉文学硕士研究生课程，1987年晋升讲师，1994年破格晋升为副教授。曾在甘肃教育学院（今兰州文理学院）任教18年；2000年2月调入厦门集美大学，2000年12月晋升教授。现为厦门工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院长、国学院院长，集美大学教学名师、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古代文学、古典文献学两个方向）。福建省古代文学研究学会副会长，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连续7年入选福建省委宣传部、福建省社科联“百场社科报告专家”，福建省高考命题专家。作为著名的红学家、国学专家、钱锺书研究专家，曾四次主持、评点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迄今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主要论著有《论语新解》《<红楼梦>新探》《红楼梦考论》《红学史谫论》等。

《红楼梦》是我国的四大名著之一，是一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小说，也是举世公认的中国古典小说巅峰之作。它以“大旨谈情，实录其事”自勉，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按迹循踪，摆脱旧套，取得了非凡的艺术成就。“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的特殊笔法更是令后世读者脑洞大开，揣测之说久而遂多。二十世纪以来，学术界因《红楼梦》异常出色的艺术成就和丰富深刻的思想底蕴而产生了以《红楼梦》为研究对象的专门学问——红学。本期介绍的文化名人正是对红学有深入研究并取得杰出成果的学者——王人恩。

王人恩研究《红楼梦》将近40年。他去年来兰州，作了题为《<红楼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报告，反响热烈；此次来兰州，他为广大金城市民献上了以《红楼梦》中的丫鬟晴雯为核心的讲座，并透过晴雯解读古代丫鬟这一群体的悲剧命运。那么，《红楼梦》中值得探讨的人物形象那么多，王人恩教授为什么会选择晴雯呢？

王人恩说，对于熟悉《红楼梦》的读者来说，晴雯有着千金一笑撕扇子的任情任性；病卧芦席剪断指甲的孤苦决绝……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丫鬟形象给千万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红楼梦》不仅塑造了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个悲剧人物，而且塑造了一大批的丫鬟形象，其中晴雯是前八十回中唯一有判词、有完整结局的丫鬟，具有典型性，通过晴雯，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群体的命运，更能看到底层女性的美丽与哀愁。”

“就丫鬟来说，晴雯的性格是闪耀着人性光辉的，甚至并不比红楼梦中所描写的小姐逊色。”王人恩说。丫鬟作为这封建大家庭中最低等的群体，是受压迫最深重的一类，她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大观园里的小姐大多下场凄惨，丫鬟的命运更甚。曹雪芹在塑造形象性格各异的丫鬟们的同时也为她们安排了不同的结局，她们有的小心翼翼地侍候主子度过一生，其命运随大家庭的福祸而起起落落，还有一部分丫鬟则在年轻的时候走向了死亡。曹雪芹通过不可逆转的命运强调了普天下女子都属于悲剧性的生命存在，即所谓“千红一窟，万艳同悲”！

熟悉《红楼梦》的读者应该知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这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给晴雯的判词。王人恩为记者解读了这副判词的意义。雨后初晴为“霁”；“雯”意为成花纹的云彩。判词前二句即暗嵌“晴雯”的名字，足以见出曹雪芹写作技巧之高。如判词所说，晴雯生得风流灵巧，模样比别人都好，因此深得宝玉的喜欢和宠爱。风流灵巧中的“风流”二字，现在很多时候用作贬义词。实际上在古代大多用于褒义，而不是处处留情的意思。而晴雯是既风流，又灵巧，很多小说描写一个面貌姣好的女人往往脑子比较“笨拙”，而晴雯不仅有绝世的容貌，又伶牙俐齿，聪慧过人，正是因为她这样优秀，所以容易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未成年人的死亡称为夭折，而晴雯在人间只活了16个春秋。

那么晴雯的命运为何会急转直下，落得悲惨的下场呢？晴雯十一岁进贾府到十六七岁被撵出去，六七年的时间，凭她的聪明伶俐一定可以被调理的做事有节、处事有方，大可成为袭人一样的精明人物。“按道理来讲，一个丫鬟，你应该就像秋纹一样，知恩图报，像袭人一样尽职尽责，做好一个丫鬟，尽好自己的本分。但晴雯不是，虽然出身贫贱，但心气很高，那么她心高到什么程度呢？晴雯却是个有气节的女孩子，不像其他丫鬟一样肆意的去向宝玉讨好，她成为了宝玉灵魂上的伴侣，他们的思想是一致的，所以晴雯也被称为‘小黛玉’。晴雯想要保持自己的本色就只能不断的顽强抵抗！可惜，美丽而具有反叛精神的晴雯被世俗不容，流言中伤，至死也没明白自己只是生得比别人好些，为什么就落得了如此下场。”王人恩分析，“如晴雯的判词中讲到，‘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这让我想起了三国时魏国文学家·李康的《运命论》中说讲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晴雯在众多丫鬟中之所以显得与众不同，除了美貌外还有她激烈的反抗精神，因为在潜意识里，她希望得到做人起码的权利和被尊重。即‘虽然我虽然是个奴才，但你要把我当人看，如果我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我就奋起反抗。’但也因为她的渴望人格平等的想法，也导致了后来的悲剧。晴雯的性格导致了自己‘高处不胜寒’，如果再不冷暖自知，那么被中伤便是早晚的事了，可这时的晴雯却不懂得怎么样来明哲保身，举止言谈多遭人抱怨。最终成为抄检大观园的牺牲品，被逐出贾府，满含怨恨抱屈而死。晴雯嫉恶如仇，也充满了反叛精神，虽是一种好的品质，但肆意任性，不经过深思熟虑便口不择言，鲁莽行事，却常常会伤人害己。这就是晴雯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而给自己埋下的隐患。”

“多情公子空牵念。”其实，宝玉和晴雯之间有一种朦胧的爱情关系，但是直到晴雯死，宝玉和晴雯是干干净净，没有肉体的接触，晴雯离世以后，宝玉写了那篇著名的《芙蓉女儿诔》来悼念。“这说明宝玉对待晴雯和他身边其他丫鬟是不一样。这篇诔文包含了丰富的内容，贾宝玉用最美好的语言，热情赞颂这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而被迫害致死的少女，他以无限惋惜的心情，追忆了自己和晴雯近五年八个月的生活。”王人恩说。

晴雯夭亡于芙蓉花开的秋季，小丫鬟顺着宝玉的意思说晴雯到了天上做了芙蓉花神。宝玉身心大畅，极口称是，道：“你不识字看书，所以不知道。这原是有的，不但花有一个神，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主管芙蓉的花神，出污泥而不染。王人恩说：“以花喻人是《红楼梦》的一种常用的写作手法。聪明灵秀的女孩子和芬芳美丽的花朵相得益彰，花有了美人的品格，美人有了花的神韵。就像那芙蓉本是出污泥而不染之物，自是高贵不凡，用来比喻晴雯最是恰当不过了——晴雯品质高洁管芙蓉。”

访谈到尾声，记者问王人恩，作为教授，怎样引导学生们去阅读《红楼梦》这部经典。王人恩说：“《红楼梦》拒绝粗读，必须细读；要引导学生读懂《红楼梦》，判词是一把最好的钥匙。判词为我们更好的研究和推论曹雪芹这部未竟大作起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作用。法国哲学家加缪说过：‘小说从来都是形象化的哲学。’我经常告诉自己的学生，要多体悟《红楼梦》中所隐含的哲理。虽然现在考试不会考多少关于《红楼梦》的知识点，但是由于这是博大精深的著作，对于提升文学修养、增加文化底蕴都很有帮助。就如像分析晴雯一样，对《红楼梦》熟悉之后，对其中某几个人物更深的理解，也可以让人学到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需要坚持什么、抛弃什么，什么是珍贵的，什么是丑陋的……现在很多学生不是很喜欢看纯文学的东西，总是看不下去，但是那些貌似好看的如快餐一样的读物其实并没有什么营养价值，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一本《红楼梦》读好，因为它是一部百科全书，就像一壶醇酒，经过岁月的洗礼，历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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