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方阵/曾在橡树下寂静地闪亮（组诗）

/名家方阵/ □霍俊明（北京）

松冠

比我们高大十多米的是雪松高于我们几千米的是雪峰那些迎面而来的事物连同你所目睹的这一小段天山它们都是陌生的

死去的树再也活不过来了一些声响从高处继续落下来没有风也没有雪却有人止不住战栗仿佛有人在夜里紧攥自己的双手

那些废弃的那些无用的还有那些死去的与峡谷草甸的腐殖土长在了一起

乌蒙山

现在是秋天乌蒙山顶时间的冷和词语的冷刚好相遇

时断时续的雪却带来一条确切的消息一位友人刚刚亡故那时中原的庄稼被砍落一地头颅

雪阵回旋灰蒙蒙地呼吸

如果偶尔想起一个人可以在这样的大雪弥漫的时刻可以在一些缓慢的事物降落之后可以在那些越来越快的消失和溶解之前

清霜屋顶

几分钟前那里是一群鸽子远远看去白雪一片只是偶尔转身或短暂起飞那些灰黑色的尾羽才展现出来

更多的时候它们在下午的阴影里那些白蜡树叶片早已落光声音也被带走了它们咕咕的叫着仿佛喉管里塞着小石子或者一小把棉絮

红色的爪子贴着瓦上的轻霜它们什么时候踱出笼子又是什么时候飞回去的我们并不知晓

黑暗传

一个个橡实掉下来这些声响正被风声遮掩整个秋天花栗鼠从洞中带着黑暗上来两只小手把一个橡实塞进嘴巴的左侧再将一个橡实塞进嘴的右侧它又抱起一个橡实似乎有人看到了它的努力和片刻的迟疑橡实终于又塞进了嘴里

转眼它已不见带着一分钟的阳光重回黑暗中的粮仓填满是它整个秋天的动作

它的眼睛曾在橡树下寂静地闪亮那更加寂静的时刻那更加厚密的雪即将缓慢地落下来了

无名雪峰

人们都在抬头试图接近一下雪峰接近一下更多的寒冷和更多的虚无

细草有着微小的锯齿一切闪亮的一切幽暗的都在啮咬的持续磨损中

伏身向下的人我们却没有见识过

白色虚无

峨眉山已是白蒙蒙一片像极了多年来我的虚无

如果是夏天，山风必将吹袭此时是初冬，车窗紧闭

大大小小的山泉随处可见那是一头头或大或小的白象

白雪灯盏只有佛祖愿意吹熄

随处可见的还有山中一个个废弃的客栈

黑漆漆的门窗那暗地里的门挡似乎从未拨开

夏塔

夏塔峡谷八月的投影正在拉长一切都是缓慢的木扎特河开始有了雪白的骨骼

探险者正是尸骨的代名词没有比这更寒冷的了

谁亲眼所见草丛里那些乌鸦的尸体和干硬垂落的翅羽

有些人试图到草木繁盛的山坡去看看山的另一面被风雪翻了过来

空山

没人在意也没人能分得清枯木上的乌鸦和河岸岩石上的乌鸦是不是同一个族类

此刻有人在雪松下缓缓走过只有一条灰白的路有些事物注定是被规定过的

比如脚下的这条路此刻，有人被一只灰鹳吸引被一条同样灰白色的河流吸引

卵石坚硬有些翅膀却在黄昏中闪着金属的光泽

白鹭

黑色的喙和黄色的脚消失在寂静的阴影里

更多的时候它们接近于静止更像是时刻要窒息的人

只在短暂的繁殖期它们才谨慎地张开喉咙发出任何乐器都不能模仿的声音

身形被阴影削去了一半它们更喜欢成群起飞像是一团快速移动的白雾

有些事物处于更深的惶恐之中

有一条路越来越清晰那是晨练的人渐渐踩踏出来的

你不会料到突然间草丛里有震耳的轰隆声

一只或两只野雉仓皇起飞瞬间掠过白杨树林和乡村的屋顶

只有那巨大的尾翎在风中一闪和猝不及防中加速的心跳

在缓慢的冬天即将到来之前有些事物处于更深的惶恐之中

旱獭

旱獭还在沉睡当我经过时勤快少眠的那一只刚好钻出地面

甚至我看到了它的迟疑它的一闪念圆滚滚的身体重回地下三秒钟的阳光带到了暗影深处

那只遇到的旱獭回程时又见了一次它的小眼睛甚至带着孩子似的狡黠和微笑

/诗人简介/

霍俊明，河北丰润人。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著有《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于坚论》《尴尬的一代》《有些事物替我们说话》等专著、诗集、随笔集等十余部，曾获政府出版奖提名奖、国家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第十五届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第十三届河北省政府文艺振兴奖（2018）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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