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日记 江城五月落梅花

最近常常会做梦，梦到去过的四海八荒。刚过元宵节，几日暖阳一出，江南一定是陌上花开了，又是一年春好计。我也想念江汉平原，想念那个名叫武汉的城市。自从和它断绝了交通，我每天都在惦记它。那些湖泊、河流、沙洲、桥梁。那里的人们，那里的街市，那里的江湖。

第一次去武汉已是20年前。我坐着绿皮车，整整一夜，清晨六点半我站在了暑热嘈杂的汉口站。那个时候武汉真远。

后来，我开着车去过好几次武汉。过金寨麻城、赤壁，武汉就到了。有时候，我再往湖南走，要穿过武汉，武汉真大啊，光在城里穿行就要近两小时。这是我第一次对武汉的大有了概念。

我唯独没有坐船去过武汉，这是个心愿。

东湖我去过好几次，婀娜春风里，垂柳如丝。从湖北省博出来，在东湖湖畔骑行；累了，便利店里买杯咖啡。东湖很大，但仍不是武汉最大的湖。武汉有166个湖。

汉口的江滩是我常去的地方。我喜欢那条街的民国建筑群。江滩走下去，可以坐在江畔看水、看船，看对岸连绵如织的灯。有段时间我住在那里，天天去，甚至还认识了一个乞讨的人。那个乞讨者很有趣，他看我面熟后，就不再打扰我。每天和我打个招呼，就走。

江，有两条。长江，汉江。汉江是长江最长的支流。到了武汉，两江汇合，共赴大海，是为江汉朝宗。

汉水联结陕西和河南。长江西联巴蜀、东接吴越。再通过洞庭湖、湘江、鄱阳湖、赣江，它还可以联通湖南和江西。这张江湖水网烟波浩渺、风沙激荡。

怎么能错过黄鹤楼。千百年来，永远人流如织的黄鹤楼。它何时重建、重建在何处已根本不重要，它是武汉的精神象征，只要是中国人就理解的文化符号。

它是归人、是离客、是南来北往的交汇点。孔子在这里“问津”，王维在这里送康太守，王昌龄在这里送人归江夏，刘长卿在这里送王侍御，李白在这里送孟浩然……

崔颢一首黄鹤楼流传千古，每个中国小孩在发蒙之初都会背诵：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李白走到这里，颓然掷笔——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但李白怎么会真的认输。公元730年，29岁的李白和41岁的孟浩然在黄鹤楼共饮。李白写下了那首《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十年后，孟浩然殁于襄阳。此时的李白，离接近玄宗宫廷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当李白再度来到黄鹤楼时，已近他生命的尾声。那一天，他写下了《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江城有文脉，更有烟火气。九省通衢的水陆码头，早在民国时，京汉、粤汉两条铁路就组成了中国铁路史上第一支贯穿腹地的南北大动脉。此地“九分商贾一分民”，天南地北的美食在此汇聚，光是“过早”，就能吃上一个月不重样。谁能不想念武汉的那些美好滋味啊，热干面、武昌鱼、牛肉粉、糯米鸡、欢喜坨、三鲜豆皮、精武鸭脖……它们曾抚慰了多少远方来客的胃与心！

去年盛夏我去武汉访晴川阁，那一次我想去盘龙城看看，但终究没有成行。3500年前，来自中原的商王朝在这里建“盘龙城”，这是武汉城市文明的发端。三千多年，这座城市曾经历过多少血与火的洗礼，这一次，等它复苏，我一定要去看看它。

本期策划，我们邀请了四位湖北籍人士，写下了这些天来的日记。这些平实文字，只是时代的一个小小注脚。它或许不崇高、不伟大，只是一些生活里的影子，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乐观、坚忍不拔地活下去，这是中华民族独有的韧性，让文明数千年而不绝。愿所有人都平安，我们等待春暖花开那一天。 杨菁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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