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父亲了结心事

讲述人：阿春（化名）女

43岁企业职工柳州人

文字整理：今报记者韦黎

我从没想过父亲会在他年近七旬的时候，让我陪他去做一件事。原以为只是一件简单事，孰料却很复杂。

1

陪他还人情债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我刚下班，父亲的电话打来。他让我回趟家。

父亲叮咛：“有要紧的事！”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口中所谓的要紧事，多是他的身体可能不太舒服，或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嫂子又抱怨他抽烟了。父亲已经一把年纪，没有什么比他的快乐和健康更要紧了。

一进门，父亲让我赶紧吃饭，吃完我们再聊。我吃饭的时候，父亲一直摆弄他新买的行李箱。我好奇地问：“爸，你要出门呀？”他笑嘻嘻地回答：“是要出趟门。”

嫂子警惕地提醒他：“公公，你身体不好，不能乱出门。”父亲很不悦：“我喊阿春跟我一起去，你们有什么没放心的。”父亲口中的“阿春”就是我。这回轮到我不悦了，因为我实在没有假陪父亲出门。

一被我拒绝，父亲很沮丧。他抱怨我们连他出门想去干什么都不问就拒绝他，实在太不孝。父亲把事情提升到了“不孝”的高度，我不由得警觉了：“那你讲讲你到底要去哪，如果不远、不久，我就跟你去。”父亲快速地回答：“不远也不久，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父亲有些霸道，他不容我思索，也不容我向单位询问能否请假。他催促我帮他整理行李，让我自驾带他去。他把一切都想好了，只等通知我。

当下，我没有答应父亲，也没有完全拒绝。回到我自己的家后，嫂子给我发来消息，说父亲以为我已经答应陪他出门，居然高兴地哼起歌，兴奋得不愿睡觉。嫂子劝我：“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成全他。”

我知道，父亲这么想出门，一定是有什么必须亲自去办的事，如果我们不遂他的愿，他心里一定会有疙瘩。我和领导沟通了好几天，领导终于准了我的假。得知我只确定哪天出发，暂不知道哪天回，领导不由得汗颜：“早去早回，我尽量帮你兜着。”

工作近20年，这是我第一次请霸王假，这种感觉特别不踏实，好像犯了大错。父亲看出了我的不安，安慰道：“霸王假要时不时请几次，人生太守规矩就没有意思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用数十年的人生经历总结出来的道理。我半懂不懂，半信半疑。

几天后，我们出发了。临出发，天空下起了雨。

我有些犹豫：“爸，我们是自驾，下雨天开车不安全，要不要等雨停了再走？”父亲坚决不同意，说他已经算好了时间、约好了人，如果我们推迟出发，他就会迟到。

“你一把年纪了哪个还会跟你计较，就算你明天才到，也没有人会骂你。”我认为父亲把迟到看得太重了。

父亲突然沉下脸说，为人在世，还是尽量守约比较好，免得以后会后悔。父亲的话刚说完，雨居然停了。

我们启程了。

第一站，父亲要去的是来宾市区。

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分钟，父亲突然变得话很多，一个劲地感慨来宾变化大，还感慨如果没有导航的话自己根本找不到那个老地方。

父亲说的老地方其实是他朋友的家。朋友的旧房子已拆，建起了新楼房，但是房子的位置没有挪，还在原来的地方。父亲的朋友叫覃叔。

覃叔和我的父亲同龄，兴许是常年做农活的原因，覃叔比父亲看上去苍老些，但却更健壮。他们将近30年没有见面，这次重逢两人感慨良多。

两位老友从初识聊到娶妻生子，再聊到如今的晚年。他们一直聊到午夜，迟迟不舍得睡觉。直到覃叔打了个哈欠，父亲这才意识到天晚了。

睡前，父亲把我叫到他的房间，让我在行李箱里找一个信封。信封里面装着钱，我掂量了一下，应该是两万元。父亲嘱咐我，让我明天悄悄地把钱给覃叔的老婆，千万不能让覃叔看见：“他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收，我这趟就白来了。”

天色已晚，我没来得及多问。第二天，我遵照父亲的嘱咐把钱给了覃叔的老婆。从覃叔家离开后，父亲告诉我：30年前，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覃叔借给他2000元，他承诺一年后还，可是却一直拖欠着，整整欠了30年。“前几年我打电话讲要转钱给他，他就是不收，所以我只能亲自登门来还钱。人啊，还是少欠点人情债为好，有些债还来得及还，有些债还得不及时的话债主都不在人世了，这份人情就欠到泥底下了。”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教育我们要诚信、守约。原来父亲的心里有一笔人情债，这笔债是他的一桩心事。

2

要不要见初恋？

“下一站是哪？”

父亲没有马上回答我，只说还没想好。我有些无语，只好开着汽车载着父亲在路上瞎逛。

我们聊到了同学聚会。父亲的老家是来宾的一个村屯，他在来宾读了很多年书，可是同学聚会他很少参加。

我有些疑惑：“爸，你没想见见你那些老同学呀？”父亲摇头说前些年见过不少同学，大家各自安好，他没有常见他们的冲动。但是有个人，父亲想见，却又不好意思去见。

“爸，我没有带那么多现金，但是带了卡，你还欠哪个的钱，我们这趟一次还清了吧。”我以为父亲还欠着其他人的债，我愿意帮父亲还。

父亲突然笑了。他让我把车停在路边，说要好好想想要不要去见那个人。父亲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去见的那个人叫琼姨，她是父亲的同学。

父亲考虑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决定去琼姨家拜访。从父亲的态度，我猜测他们之间肯定有故事，父亲很坦白：“她当年差点成了你妈。”

琼姨当年差点和我的父亲喜结连理，她会是个怎样的女人？我好奇极了。

父亲打了几个电话，问到了琼姨的联系方式。拿着记着电话号码的本子，他始终没有按手机键盘上的数字。

“这样突然去找她，会不会不好？”父亲还是没有下决心。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几个果摊，我擅自做主下车买了几袋水果。买完水果回到车里，父亲终于拿定主意：“电话已经打了，直接去她家。”

我在心里偷笑：原来我的父亲也有怂的时候。我十分期待他在琼姨面前的表现，母亲去世多年，如果父亲有再续前缘的想法，我不会反对。

汽车刚要启动，父亲制止了我。他让我用手机地图找一家理发店，他要把头发和胡子打理一下。

我又笑了：“昨天去覃叔家也没见你这么讲究，见个琼姨把你紧张成这样。”父亲呵呵笑了，他说年轻人很爱用“幻灭”这个词，虽然他和琼姨已经不再年轻，他却不想让自己在她心里的美好印象幻灭了。

我乖乖地给父亲找了一家理发店，帮他拾掇了一番。理发小哥得知父亲要去见初恋情人，于是说店里有男士香水，问父亲要不要喷一点。父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年轻仔撩盆妹仔嘛，都一把年纪了，没搞香水这种套路。”

大家都笑了。

在导航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琼姨家。

门口站着一个和我同龄的女人。从年纪判断她不是琼姨。父亲却误以为她是琼姨，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轻声叮嘱：“别忘了拿水果。”

“阿叔。”

女子叫我的父亲“阿叔”。听到对方这么叫自己，父亲终于醒悟过来，知道她不是琼姨，而是她的女儿小樱。

小樱热情地迎我们进门，解释说琼姨正在厨房炒菜。父亲顿时松了口气。

走进琼姨家的瞬间，父亲在我的耳边低语：“小樱好像她妈年轻的时候。”我偷偷笑了：父亲果然对琼姨念念不忘。

3

初恋原谅了他

把我们迎进屋后，小樱朝厨房的方向大声叫：“妈，阿叔到了。”许久，琼姨才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到琼姨的瞬间，父亲的眼里溢出了幸福。琼姨却只是莞尔一笑。

在来琼姨家的路上，我遐想过她的长相，她能让父亲念念不忘，应该长得很漂亮。看到琼姨后，我发现她不止漂亮，还特别有韵味。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愉快。饭后吃水果，香蕉、橙子和苹果，琼姨却只把切好的橙子放到父亲的面前。小樱热情地把苹果递给父亲，却被琼姨制止了：“你阿叔肠胃不好，苹果硬，他不爱吃。”短短几句话，透着一丝甜蜜的味道。

“你家院子种有瓜呀？”看到窗户前有藤蔓，父亲向琼姨问道。琼姨指着屋外说，房子外面凉快，我们出去坐。

父亲和琼姨到屋外乘凉，我识趣地留在了屋内。小樱也留了下来。

我和小樱简单聊了一下。琼姨的老公一把年纪了，但就是闲不下来，每天都要到儿子的店里帮忙。老公很宠琼姨，他们过得很幸福。

听闻琼姨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有点担心父亲，怕他失望、失落。但是透过窗户往外看，父亲和琼姨聊得很开心。也许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我想的那样，父亲对琼姨也许是亲情。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从琼姨家离开后，父亲让我赶紧找间酒店休息。我担心父亲的身体有状况，想连夜开车回柳州。父亲却不同意，他坚持要在来宾多住一晚。

前一晚，父亲一脸困倦。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醒来，他神采奕奕，笑容满面。

“我们回家吧！”父亲命令我。我故意逗他：“既然都来了，就在这边多玩一天吧。”父亲坚持要回家。

回柳州的路上，父亲一直沉默。临到家他才告诉我，当年父亲背叛了琼姨跟我的母亲在一起，40多年来他一直心存愧疚。昨天，琼姨说她早就原谅了他，让他别再自责。

“以前我回来宾碰见她，她讲过原谅我了，但我就是不敢相信。昨天她又讲了，这次我信了。我们都一把年纪了，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出一趟门，了了父亲的两桩心事，这次出行太值了。

这是一次非常珍贵的经历。虽然我已过了不惑之年，心底却有很多疑惑。这次出行让我明白了人要守信的道理，更让我明白做人、做事要无愧于心，活得坦荡，人生的遗憾和愧疚才会少一点。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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