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东坡 四川首批十位历史名人之苏轼（一）

刘乾辉

那个婴儿一声啼哭，并无特别之处，只宣示他来到了人世。但他的诗文，却让华夏儿女如饮仙醪，陶醉千载。

他一生历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诗书画冠绝当世，誉满天下，毁也傍之。

他一生都在贬谪奔波之中，却总能一笑忘之。

他就是东坡苏轼。

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年)十二月十九，苏轼生于眉山。

在宋太宗太平兴国元年(976年)，改通义县为眉山县，隶属西川路眉州，州辖眉山、彭山、丹棱、青神4个县。

纵观中国历史，州县名称、隶属关系变化多端乃是常事。眉山市现为四川省的一个地级市，2000年设立，管理东坡区、彭山区、仁寿县、洪雅县、丹棱县、青神县。两宋时期，眉州有886人考中进士，故有“进士之乡”美誉。

苏轼出生时，他的祖父苏序63岁。这个老人育有3个儿子，长子苏澹，次子苏涣，小儿子苏洵。

苏轼的爷爷家庭殷实，从家中存谷三四百石之多就可看出。这个老人为人豁达，爱喝酒。老二高中进士，他骑着毛驴进城，张扬喜悦之情。老人年轻时不作诗，晚年突然大发诗兴，写诗几千首。遗憾的是，竟无一首留下来。因祖父名“序”，后为文坛领袖的苏轼，给人作序，就得避讳。呵呵，序称为“引”。

苏轼的二伯父苏涣，考中了进士。在阆中为官时，栽培了鲜于侁，后鲜于侁官至谏议大夫，为北宋名臣。苏涣二女儿，名字无考，嫁给柳仲远。这位堂妹，是苏轼的初恋。

苏轼的父亲是苏洵，未考取功名，娶同村富家女程氏为妻。《三字经》有言：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苏轼的老爹发奋，与妻子分不开。他在悼亡妻的祭文中说：“昔予少年，游荡不学。子虽不言，耿耿不乐。我知子心，忧我泯没。”不甘心沉沦的苏洵，进京赴考，落第之后游学江南，作文能力大增。

苏轼16岁时，嫁给表兄程之才的姐姐不幸离世。苏洵以为被折磨而死，借苏家族谱编成庆贺之机，大骂舅子一家，并告诫苏轼苏辙不要和程之才相往来。这件事，最受煎熬的当是程氏。一方面，她为失去女儿痛心；另一方面，她又为娘家叫屈抹泪。程夫人，苏轼之母。发蒙时，教儿子读《后汉书.范滂传》。这位母亲的伟大与不同，由此可见。

苏轼18岁时，娶了15岁的王弗。次年，16岁的弟弟苏辙也成婚。新婚后的两兄弟，在其父的带领下，穿剑门蜀道，北上汴京赶考，联袂高中。远在故乡的程氏，未闻喜讯，就撒手人寰。

守丧期满后，苏洵带着儿子、媳妇、孙子一家老小，经三峡水路的生死考验，又受陆路的颠簸之苦，终于平安抵京。

未经考试，老苏获校书郎一职，苏轼到凤翔府，任判官，但有权签署公文。苏辙留京，照顾鳏居的父亲。

苏轼坎坷的仕途就此开始，但当时，英气勃勃的子瞻，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他今后的人生。否则，他可能会重新选择开始。但人生就是一次单程旅行，无法回头再来。

任职凤翔，因为是副职，有充裕的时间任凭苏轼支配。天性乐山乐水、喜游的苏轼把凤翔玩了个底朝天，但他并未贻误政事。凤翔遇旱，他写文章祈雨，老天听其所请，果真下了雨。在封建官场，讲真话，说实话，要吃大亏。口无遮拦的苏轼，全不顾此禁忌。王弗帘后听言，时常提醒丈夫，与人交谈，不可全盘托出。或是年轻，或是恃才，或是性格使然，子瞻对妻子的良言一笑置之。

苏轼三年任期满，回京履新史馆。正为汴京的灯红酒绿所陶醉，人生的生离死别，找上了苏轼。1065年5月，发妻年仅26岁，就抛下只6岁的稚子和不谙世道艰辛的夫君，独自西行。祸不单行，次年4月，苏洵又溘然长逝。感慨战国兴衰的《六国论》，妙评怪人的《辨奸论》，老泉之文，博辩宏伟，纵横上下，后世将他纳入唐宋八大家，名至实归。

轼、辙兄弟，扶柩返里，守丧尽孝。对于王弗的骤然离开，苏轼一生难以释怀。多年后，子瞻为密州太守，发妻又到梦中来。梦醒，苏轼饱蘸泪水，写下千古传诵的怀念亡妻之作《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世事难料，仓促十年，词人不到40岁，就鬓发如霜了。但对爱人的思恋，深埋心底，怎能忘却!忽然一梦，苏轼又回到了山环水绕的故乡，那里，是他们情爱开始之地。恍惚中，又看见妻子对镜梳妆。此时此刻，万语千言，化作滚滚热泪。词人竟然猜测，在另一个世界，爱人因忘不了人间亲人，也柔肠寸断吧。

丧期满，苏轼续弦。新娘叫王闰之，20岁，是王弗的堂妹，比丈夫小11岁。王闰之非常贤惠，待堂姐的儿子视同己出。知道自己嫁的是学士，对出入酒楼、为妓题诗的丈夫，总能平静处之。王闰之陪丈夫度过人生主要岁月，期间，苏轼两次出入杭州、历密州、往徐州、到湖州、入狱、贬黄州、赴登州、转颍州、下扬州。苏轼仕途顶峰，先后任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王闰之尝尽丈夫仕途百味后，在元祐八年(1093年)秋天，抛下挚爱的夫君和两个儿子，追随堂姐去了。

王闰之的两个儿子分别是迨和过，小儿子苏过绘画技艺超群，徽宗请他在宫廷里作过画。苏过的文学才能也不错，有诗文传至今日。

王闰之善解人意，在丈夫任杭州通判届满，启程北上密州时，买了个聪明伶俐的丫鬟朝云。那年，朝云12岁。乌台诗案后苏轼谪居黄州，今天我们挂在嘴边的东坡，自此始有。也就是黄州期间，东坡居士纳朝云为妾。朝云生了个儿子，苏轼唤为遁儿，并自嘲地赋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生子盼聪明，乃普天之下做父亲的共同心愿。而历尽人间辛酸的东坡，却希望自己的孩子笨拙，没灾没难去做官。但东坡的愿望落了空，这个10个月大的孩子，没有扛过灾难，夭折于南京。那年，东坡一家由黄州去往常州，途经南京时，朝云遭受失子重创。沉重的打击，让初为人母的朝云，卧床流涕。此后，朝云未生。

应当说，朝云陪东坡度过了人生的苦难岁月。从精神层面讲，朝云最懂东坡。苏轼居京，仕途劲头正旺。一天，宴饮后的东坡，指着自己的大肚子，问家人，腹中何有？有的说一肚子墨水，有的说锦绣文章，东坡皆摇头。朝云接过话茬说：“满腹不合时宜。”苏轼遂大笑。

1094年，苏轼的宦海生涯再一次迎来滑铁卢，被章惇贬往岭南惠州。千里之遥，中原人视为畏途。唐代宋之问被武则天发配南荒，过湖广交界的大庾岭，情不能已：

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

就是这样的化外之地，朝廷流放谪臣的边陲，朝云跟随年老被逐的东坡，义无反顾地踏上南行之路。到惠州后，不辞劳苦，又和东坡一起修筑栖身之所。在东坡的影响下，朝云已然信佛。然而，就在新房即将完工之际，瘟疫盯上了朝云。东坡谓之“天女维摩”的朝云，轰然倒下了。年仅32岁。

自1054年至1095年，41年间，苏轼生命中的3个女人，两妻一妾，都离他而去。朝云走后，苏轼独居，未再续娶。

糟糠之妻王弗，葬于苏家祖茔。那儿长眠着东坡的祖父祖母，东坡的父母。

续弦王闰之，也就是二十七娘，先于苏轼而亡，棺椁暂厝。在祭文中，东坡说：“昔通义君，没不待年。嗣为兄弟，莫如君贤。妇职既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这一愿望，苏轼去后，由其弟苏辙实现，合葬于江苏宜兴，苏轼生前在此置有田产。同时，宜兴距靖江不远，那儿长眠着东坡的堂妹。

东坡将朝云安放于惠州城西丰湖边的小山上，那儿有佛塔寺院，遂了她的心愿。东坡朝云修的房子，保存至今。后人未曾破坏，算是对朝云最好的怀念。人间的朝云不复存在，但永留东坡魂魄里：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东坡对自己的女人好不好，从留下名字便知。在中国古代，留下具体姓名的女性不多。如东坡祖母，后人仅知姓史。又如东坡之母，我们仅知姓程。而东坡发妻、续弦、侍妾，都留下了王弗、王闰之、王朝云这样的名字。仅从这一点，足见东坡对自己女人的爱是实实在在的。

让苏轼毕生牵挂的4个女人，都抛下了东坡。人生漫漫，还有儋州孤岛，她们在地下，默默祝福这个男人，鼓起风帆，乐观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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