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首次成规模引进藤泽周平作品系列日本武侠小说的独特世界

□本报记者 钱欢青

“千古文人侠客梦”，中国人对武侠小说的痴迷，从“有井水处有金庸”的说法中就可见一斑。在我们熟悉的武侠小说中，有侠客，有江湖，有恩怨交织的门派，有意思的是，与金庸古龙们不同，日本武侠小说却有着一个不同于江湖的独特世界。

侠客，隐藏在日常生活中

近日，译林出版社推出了日本时代小说巨匠藤泽周平作品集（全十二种）首批五种代表作，这是国内首次成规模引进藤泽周平作品系列。首批问世的五部作品为：久负盛名的短篇集《黄昏清兵卫》《隐剑孤影抄》《隐剑秋风抄》，被誉为“藤泽文学金字塔”的长篇小说《蝉时雨》，以及作家回忆写作生活的散文集《小说周边》。除《黄昏清兵卫》外，其余均为中文简体字版首次面市。

读藤泽周平的武侠小说，会有和中国武侠小说差别巨大的阅读体验：与中国武侠小说中的门派恩怨、家仇国恨、江湖风云不同，日本武侠小说中的“高手”总是隐藏在最为普通的日常生活之中。如知名旅日散文家、藤泽周平作品的主要译介者李长声所言，“中国的武侠小说有江湖概念，侠客们活在江湖上，而日本的武士活在真正的社会中。藤泽周平注重人情味，写的都是底层社会低级武士的悲欢。”

以藤泽周平最负盛名的短篇集《黄昏清兵卫》为例，书中八位另类剑客——黄昏清兵卫、生瓜与右门、马屁精甚内、爱忘事的万六、不说话的弥助、咋咋呼呼的半平、壁上观与次郎、叫花子助八，其名不雅，其貌不扬，但个个身怀绝技，暗藏山水。藩国大事他们无心参与，家中小事才是心之所系，买菜做饭、照顾病妻甚至大于名利的诱惑、高于主君的命令。八个短小精悍的故事、平静而有力的文笔，将人们习以为常的英雄形象悄然颠覆，让传统社会推崇的“立身出世、大义名分”的价值观彻底逆转。在这样的思路架构之下，小说中首先呈现的，是扑面而来的日常生活和细腻情感，而真正的“武打场面”，往往三言两语就解决。

黄昏清兵卫真名叫井口清兵卫，之所以被戏称为“黄昏”，是因为一到黄昏下班时间，他总是立刻回家，忙着做家务、照顾病妻——他在家里比在班上忙多了。下班回家，“途中经过闹哄哄店铺栉比的初音坊，一下子钻进青菜店的檐下，买了葱。走出来，又走了几步，这回又买了豆腐。不那么迟疑就买完，看来这类东西平常买惯了。”就是这样一个低级武士，却是一个隐藏的高手，当藩里以为他妻子治病为条件派他当杀手时，他也坚持先安顿好病妻，再前往现场，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手干掉。

就是这样的《黄昏清兵卫》，在被著名导演山田洋次改编为同名电影上映后，广受欢迎，斩获数十项大奖，影片的主演，是著名的真田广之和宫泽理惠。

凡人傲骨，底层人的尊严之战

藤泽周平的武侠小说，鲜明体现了中日武侠文化的深层差异。藤泽笔下剑客，不像中国侠客那样各个来历不凡，他们就是普通的

武士，平凡的“上班族”，如著名编剧史航

所言，“这样的人物，你不太容易把他当英雄来看待，但是确实很值得回味，也容易让你想起你自己的人生，他讲的都是屋檐下的人情和小道上走着的时候发生的那些命运的东西”。

《隐剑孤影抄》中的一篇《怯剑松风》，主人公瓜生新兵卫是一个连妻子满江也看不上眼的胆怯的武士，但就是这样一个地震起来自己先跑，连失缰的野马也不敢制伏，迫不得已当上少主保镖也当得心惊胆战的胆小鬼，真正面临刺客时，却手起刀落，一招制敌。而完成如此“壮举”的瓜生新兵卫，回家之后却没给妻子透露半点信息，一切回归日常。而令人感动的是，“满江并非为了那事而爱丈夫，她爱的是晒黑的、规规矩矩执勤的、懦弱的丈夫，这就够了”。从瓜生新兵卫等底层武

士身上，我们可以窥见藤泽小说的深层主题——凡人的傲骨，底层人的尊严之战。藤泽周平反感狂热与流行，鲜少歌颂历史上的英雄豪杰，他总是将目光投向无名众生。他笔下的主角虽是武士，但不见忠君献身的“武士道精神”，更多是对个人尊严的捍卫、对小家庭的守护——他们绝技傍身却无意弄潮，逼不得已才出手捍卫自己的尊严，他们只为保有抗拒潮流的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藤泽周平小说里的地点，大多是他以家乡山形县鹤冈市为原型创造的一个背靠山坡面朝大海的雪国小藩“海坂藩”。与“江湖”不同，“海坂藩”没有传奇，而是一派田园风光。那里仍停留在旧而美的时代，泥土芬芳，人心恒常；女人沉静刚强，男人情义深藏。天光云影，芒草炊烟，投射着现代人内心深处的“乡愁”。藤泽周平的小说，借剑侠的外衣写遥远旧时代人情，安慰到的，却是现代都市里的心。

写小说是最简捷的排遣方式

作为时代小说巨匠，藤泽周平的作品在日本累计销量已超两千三百多万册。著名评论家、作家丸谷才一称藤泽周平新书发售是比政变、股市起落大得多的事件。难得的是，在此次第一批引进的五部作品中，其中一本《小说周边》，是藤泽周平的散文集。娓娓道来的散文和随笔，披露了隐藏在武侠名作背后，一个平凡人的生活。

藤泽周平1927出生于日本东北地区山形县鹤冈市的一户农家，1997年去世。年轻时曾当过短时间的中学语文老师，肺结核病愈后，到东京当了新闻记者，44岁才以小说《溟海》获得《大众读物》新人奖，正式出道成为作家。虽然大器晚成，但所幸他勤于笔耕，留下众多名作，且获奖无数，大量作品还被改编成了影视剧。

《小说周边》中，藤泽周平写到了自己创作《溟海》的背景，“四十岁前后的一段时间，我过得非常郁闷。说是郁闷，倒也并非对工作或社会有特别的不满，完全是我个人内在的问题，但也因此而对社会绝望，并对这样的自己非常厌恶。在这种情况下，最简捷的排遣方式应是饮酒或酒后向亲近者倾诉自己的郁闷。但我也许因为受了旧式教育，总觉得这样不像个男人，自己的问题应该自己处理。……我背负着难以消解的忧郁，同时既是一个靠着在公司上班领薪过日子的平均水平的社会人，又是一家之主，有妻儿有老母。惟其平凡，我不愿失去自己尽力保持平衡的社会感，不能做出什么放纵的事来。要想放纵，又不给妻儿和社会带来麻烦，办法只有一个，对我来说就是写小说。”

背负深深的抑郁，以至非写小说不可。当时的藤泽周平或许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如此著名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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