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不懂岩石上的史诗再美的庙也白去了

来源:澎湃新闻 2019-11-11 12:51 https://www.yybnet.net/

柬埔寨的古神庙运气都不太好，这个国家的石头不够硬，气候和森林又十分凶猛，传承至今，绝大多数古建筑的保存都不是特别好。雄伟如小吴哥，奇俊如巴戎寺，古老如三波坡雷古，寺体上的风化都很严重，圣塔的细节几乎不存，浮雕也日渐模糊。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女王宫（Banteay Srei）。女王宫拥有不同凡常的材质、超凡的运气和极高的艺术水平，称得上是吴哥的冠冕。这座神庙上的浮雕和其他庙类似，都有各不相同的故事。如果你看不明白这些故事，那就相当于白看了。

如果你对女王宫上的信息感兴趣，我在明年春节的时候组了个去柬埔寨的旅行团，可以听我当面给你讲。详细的旅行团信息，请看：明年过年，跟我去柬埔寨刷世界遗产和大自然？

你会从我这儿学到啥？我先来讲几句。

“Banteay Srei”一词，据说意为“女人的城堡”，不是此神庙的本名。据说，当地人觉得这个神庙浮雕太精细肯定是细心的女人雕成，或是这个神庙比较小是给女人住的，才有了这个不太政治正确的名字。其实这两个说法都不靠谱。女王宫的初建者是位大臣，不是富有四海的国王。他没有实力也能僭越去造更大的庙，小只是小而已。东梅蓬寺。

女王宫兴建于公元10世纪。当是时，吴哥的神庙建筑刮起了一阵红色旋风，大吴哥城边的变身塔（Pre Rup）、东梅蓬寺（East Mebon）都建于那个时代，显露出相同的红色。这两座神庙和女王宫的建筑工艺有相似之处。

构成这几座神庙骨架的，是一种红色的多孔火山岩。这种石头非常坚硬，又因为多孔而较轻，用来制造大型建筑再合适不过。但它也有个缺点：表面多孔不平，无法雕刻。没有浮雕，就没有印度化神庙艺术的繁复华丽，那怎么办呢？

这三座寺庙的工艺差别就出来了。宏大的变身塔、东梅蓬寺，会在火山岩上打满小洞，然后在表面涂灰泥，在灰泥上进行雕塑。那些小洞在上图左右的小庙上清晰可见，可能是用来辅助固定灰泥的。女王宫则不一样。工匠们在多孔火山岩的外部，包了一层细腻的红石砖，然后在石头上进行雕刻。在更晚一些的吴哥神庙上，也有这种在火山岩做骨架、石砖当皮肤的建法。但女王宫的这种红色石砖却仅极其罕见，之后用的都是灰白色石头。

一千年过去，变身塔、东梅蓬寺上的灰泥早就不见了，晚期更流行的灰白石砖也风化得厉害，唯有女王宫的红石砖独领风骚。山形墙中央的人物是湿婆舞王。

女王宫浮雕的精华，在门楣和门楣上方的山形墙。

至晚于7世纪的三波坡雷古开始，高棉人学会了一种门楣的构图方法。门楣正中，会有一个中心人物。自中心人物向两侧对称排开一长条，长条可为藤蔓，可为长蛇，线条波动，颇有动感。藤蔓或长蛇上下，还会有附属的花纹填补其间。上图：三波坡雷古的长蛇构图。下图：东梅蓬寺的藤蔓构图。

这种构图的起源应该特别古老，而且肯定起源于印度，但如今在印度非常少见。那在哪儿容易见呢？中国。藏传佛教艺术中，有一种相同的构图：金翅鸟居于门楣正中，下踩一左一右两条长蛇，长蛇化为龙女的形象。

这种形象，最有名的一个是来自南京大报恩寺琉璃塔。此门现藏于南京博物院。北京的真觉寺金刚宝座塔的门楣上，也有这样的构图。不过，两蛇分得比较开，而且还有脚。大报恩寺琉璃塔的门楣。真觉寺我没去过，因此图片欠奉。感兴趣的可以搜搜看。

南京的大报恩寺和柬埔寨的这些神庙相距万里，差了至少500年，却拥有相似的艺术元素。文化传播这回事，真的是颇为有趣。

再说女王宫的山形墙。高棉的建筑，只要门上有山形墙，山形墙上就必然有或者有过漂亮的浮雕，而且那些浮雕常具有叙事的作用。这一点在女王宫中尤为明显。主殿。主殿后方的三座塔供奉的是三相神。

要说大型叙事，那得看女王宫核心中三座建筑的山形墙。这三座建筑，一左一右的是两座图书馆，中间那座大的正殿才是祭堂。北图书馆上有一面火烧甘味林的浮雕，我在那篇《大史诗自砖石走向人间》中讲过，在这里不赘述。重点讲讲南图书馆。

南图书馆西门的山形墙上雕刻的是“罗波那撼动罗娑山”的典故。《罗摩衍那》中的大反派十首王罗波那，本来是湿婆的狂热信徒。但他的爱，不只是信奉，更多是占有，一直要求湿婆跟他回斯里兰卡。湿婆没答应，于是罗波那决定把湿婆的圣山吉罗娑（也就是冈仁波齐）整个搬回去。在这幅浮雕上，最下方有很多脑袋那个就是十首王罗波那。印度人雕十首王，喜欢把十个脑袋横着摆，但高棉人却是一层层的往上叠，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后者。

《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这两部印度教的大史诗在东南亚传播很广，尤其是后者。十首王这个大反派，在东南亚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就像曹操在我们的文化中一样。各个民族如何编排十首王的脑袋，其实是个很好玩的话题。我见过最有趣的摆法，是排成343的三竖行，中间一行，两个肩膀上各一行。这是傣族版的十首王，但这个版画的排列可能未必是傣族的传统。介绍可看：魔王射出神箭，旋转着变成香蕉。

说回来。女王宫山形墙上这十首王正在竭力抬起吉罗娑。想要在如此小的山形墙上雕刻出一座湿婆圣山来非常难，女王宫设计者的方法，是把整座山被抽象成四级，最下一级是野兽，其上是精灵、神魔，再往上是婆罗门仙人，最上方是湿婆和他的妻子。

只见野生奔逃，神魔胆颤，仙人束手，雪山神女惊慌得躲在了丈夫的怀里，只有湿婆气定神闲，抬起一脚，压下吉罗娑山，将罗波那的手卡在山下。南图书馆的西门是给神走的假门，人走真门在东面，开门的方向和正殿相反。东门的山形墙上，雕刻的是湿婆的感情生活。在这尊浮雕中，湿婆同样端坐在四层吉罗娑山的顶端。右侧，是一人持弓向他射击。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射湿婆。

原来，这持弓之人是爱欲神迦摩，众神这是派他来救湿婆。湿婆的第一次婚姻是个悲剧，自其妻子自焚而亡之后，这位大神就心如死灰，宇宙也陷入了混乱。为了整个世界，湿婆必须再娶妻，但他不愿意。于是，众神派来了印度版的丘比特。这爱欲神迦摩以甘蔗为弓，蜜蜂肠为弦，执心为羽，希望为镞，箭簇上还有五种芬芳鲜花为装饰。凡人被此箭射中必会生爱欲，但却引发了湿婆的愤怒。毁灭神睁开第三眼，将迦摩烧得干干净净。湿婆此举十分死死团了。除了那几幅宏大叙事之外，女王宫上还有一些浮雕小品，更显其妙。这尊人狮那罗辛哈像就几乎是独一无二的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