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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事,今生毕

来源:齐鲁晚报 2017-12-13 15:19   https://www.yybnet.net/

□火锅

皮克斯最新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上映后一片叫好声,我看了之后却感觉平淡。娃表现和我差不多,观后感是:我有点想哭,但可以忍住。娃他爹听后明显有一点失落,像这样歌颂父爱的故事,娃难道不应该看完后抱着爸爸哭着说我爱你吗?也确实有点奇怪,片子里米格的高祖父好像并不是那么爱高祖母,他心心念念的是他的乖女儿Coco。倒是高祖母对丈夫爱得厉害,爱愈深恨愈切嘛,所以才会把禁止音乐当成不能违抗的家族律令。这样的感情设定,显然是必要的:音乐被禁止,自身价值的实现和家庭、亲情之间的矛盾冲突就成立,米格为了解决这个冲突只能不断前行,在持续的奇遇中渐渐彰显出电影最想要表达的主旨——只要你能记着那个你爱的人,他就永远不会死。爱和记忆,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讲这个故事的人把亡灵们安排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地方,人死了并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到了另外一个空间继续生活。那个空间看起来还不错,大概因为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多太多的缘故,看起来特别注意空间的经济适用,叠床架屋的,色彩又是墨西哥式的艳丽,所以一点也不凄凄惨惨戚戚。而且,活人的世界和死人的世界在亡灵节这一天是可以交流的,之间有一座大桥,竟然叫“万寿菊之桥”……“万寿”这个词全世界人民都喜欢。墨西哥的这种文化和中国的传统文化真像,亡灵节很像中元节,万寿菊之桥也不能不令人想起七夕鹊桥。所有的宗教也都是这么用自己的一套系统来安置死人和活人、解释生死的。活人但凡接受了其中一套系统,就会不再害怕死亡,活得稳稳当当、踏踏实实。当然,系统繁复了就难免有bug。我看的时候一直在想,米格那强悍的高祖母怎么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啊,她没有爸爸妈妈吗?是不是因为她爸爸妈妈的时代人类还没有发明照相?也有朋友担心,要是有个特别讨厌的亲戚怎么办?真的要没完没了地生活在一起吗?那不是永无解脱之日吗……操心操了一箩筐。

讲这个故事的人特别贾宝玉,特别喜欢宴席永远不散。可是,像我这样认为应该今生事今生毕的人,就感觉乏味且疲累。人类的一切美好的感觉、一切美好的关系,难道不都是因为未来有一个终止符的缘故?短暂所以美好啊。如果一切都无穷无尽,只有生没有死,那么生就会变成一个令人厌憎的事,死亡变得令人向往,世界上只有一种情绪将会是永恒的,而且笼罩在所有的情绪之上,那就是忍耐、忍耐、忍耐。

在这个故事设计出来的亡灵的世界中,上流社会仍旧是上流社会,纸醉金迷;边缘人还是边缘人,生活在阴森森脏兮兮的贫民窟里,阶级之间还是泾渭分明。而且,小人物还是要担心恐惧,因为不像大人物那样流芳百世、被人世代铭记,搞不好被人彻底遗忘了就要重新再死一回。我的深切感受就是,要是真有这个亡灵世界,真是白死了!死了也不得清净。活着囚禁在皮囊里,死了囚禁在白骨里,像是被下了永世不能解脱的咒语。

电影里最关键的一幕,就在于米格重返人间,努力让Coco想起爸爸来。《Rememberme》那首歌是爸爸写给Coco的,等到米格终于灵光一现,拿起吉他唱那首歌的时候,我这个看电影的老司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人们特别希望被人记住,觉得这是重要的事——这算是人的一大执念吧。那么,为什么一定要被人记住?Coco记住爸爸,爸爸就不会死。其实,是爸爸要依赖女儿的爱和记忆才能获得存在感。“被别人记住”和“自我”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自我”为什么要依赖“别人的记忆”而获得存在感?“爱和记忆”很美好,能放下对“被爱和被铭记”的执念恐怕会更好更自由吧。

片子结束的时候,虽然米格如愿以偿地唱起了歌,但事实上他不再认为自己以前一直追求的自我价值的实现很重要了,对他而言,整个家族的人相亲相爱、永远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价值观如此之保守,这是上世纪70年代《克莱默夫妇》之后,又一轮回归家庭的高潮吧。

回归家庭也好,追求自我价值也好(貌似也不是必然的矛盾),这一辈子的生命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有选择权,也有放弃选择权的权利。但是,今生事,今生毕。让死去的人们好好休息,活着的人也可以有一个永远消亡、彻底的“无”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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