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老之将至

□徐敏

当70后叹息老之将至、80后惊呼已经油腻、90后调侃自己“人到中年”的时候，作家周大新推出了关注这些话题的长篇小说《天黑得很慢》。书名的意思是，变老并不是悲惨的事，那像是夏季，天黑得很慢。这固然是一种让人们乐观平淡看待变老的积极态度，然而在我看来，小说通篇都在表达着老人们对不可抗拒的衰老和死亡的无奈。

这是中国首部关注“变老”话题的长篇小说。题材很新鲜，结构也很新鲜。小说用“拟纪实”的方式，用北京万寿公园一周7天的黄昏纳凉活动作为7个章节，形成全书结构。周一到周四分别是养老机构、医疗保健机构、养老服务机构、健康专家的推介活动。这些活动其实都是我们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荒唐之言：什么“灵奇长寿丸”，什么“人类未来的寿限”等话题。但是这些对已经衰老的老人却具有无限的吸引力，他们争相花钱去买这些所谓的灵丹妙药，想方设法延续寿命。周五到周日，则是一名陪护员用亲身经历讲述陪护老人的故事，这是小说的主体部分，占了全书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篇幅。

陪护老人的故事用第一人称的方式讲述，讲述人是陪护员钟笑漾。一个农村出身的护理专业的女孩，为供男友读研来到73岁的退休老法官萧成杉家做专业陪护，并逐渐融入萧家。几年后，萧成杉唯一的女儿因抑郁症去世，钟笑漾未婚先孕，发现男友背叛的她却执意生下儿子。萧成杉为了帮助钟笑漾儿子落户口，提出了和她结婚——有名无实的婚姻的提议……而钟笑漾在萧家做陪护的这些年，萧成杉为了抗拒衰老和延长寿命，来者不拒地尝试了各种所谓的灵丹妙药和健身操，甚至深入深山求医问药……

书中写到的关于养老、亲子关系、就医环境等问题，原本就是当前社会上的普遍现象。引发我触动和思考的，还是小说关于“变老”的话题。在读到这本小说之前，不光是我，可能每天忙碌于快节奏生活和工作的人们都无暇思考这个问题，或者是不曾近距离触摸过衰老和死亡。尚未真正变老的人，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为何老人们会相信那些听起来近乎于天方夜谭的花言巧语，为何不惜花费大把钱财去买那些毫无用处的保健品。“他真的触摸过死亡，真的害怕死亡这个魔鬼。所以只要有一丝丝希望，他愿意相信。”书中如此解释。到底是不是如此？青年、中年的人们仍然无法理解。

人人都知道衰老和死亡不可避免，从我们年轻时候起就喝过各种各样的乐观面对这个话题的鸡汤。墨西哥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的“死亡其实是生命的回照。死亡才显示出生命的最高意义。死是生的反面，也是生的补充。”收获了无数好评的电影《寻梦环游记》也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只要有人记得，只有有爱，只要有生命走过的印痕，变老就不可怕，死亡也不那么悲凉。这固然是一种乐观积极的面对生命的态度，可是读完这本书之后我却觉得都被推翻了：生命力旺盛的年轻人当然愿意去听这些正能量的励志话语；可是当你真的坐在轮椅上说不清话听不清声的时候，还能如此昂扬吗？

英国哲学家罗素有一篇文章叫《如何变老》，也叫《论老之将至》。他说老年以后要避免两件事：第一，不要沉湎于自己的过去；第二，不要麻烦年轻人。但是谁能做得到呢？我们的生命过程当中有那么多丰富的经历，自己对世界的感悟，我们不免要回过头去思考、咀嚼，从当中获得一些力量，获得一些慰藉。随着生理身体的衰败，老人必然要希望更年轻的人辅助，帮助他们渡过个人经历艰难黑暗的时刻。到底有什么样强大和超俗的心态，才能波澜不惊地面对变老呢？

在《天黑得很慢》这个陪护故事中，始终萦绕着一条主线：那就是不管萧成杉如何努力，钟笑漾如何尽心尽力地陪护，老人依然不可逆转逐渐失去健康的体魄和清醒的精神，毕竟生命本来就是不可逆转的。稍许让人感觉到的温情是，老人的生活中也充满着温暖，生命生生不息，爱温柔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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