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阿婆的一封家书

□ 李开英（阆中）

亲爱的阿婆：

您在天国，可还安好？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转眼，十七年已经逝去了。今年的樱桃也已红上了枝头，而您离开挚爱的家人、眷恋的尘世，已整整十年了。

人生中许多东西，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留下的唯有追忆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青山未改，竹林依旧，梨花如故，而昔人早已乘黄鹤离去。阿婆，十七年了，孙女我已从少女逐渐步入中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惜您见不到他们可爱的童颜啊！

年华如轮， 每个轮中都镌刻着些独属于自己的深刻记忆。阿婆，多年虽已逝，然您的音容笑貌仍鲜活在我的脑海里！您，一直活在我少年时代，从不曾远去。

梨花胜雪的日子，我总会想起您！

彼时，我随父母亲居于丁山脚下，赤水河畔，而您居于山的另一边。一小时的步行距离，对于幼时的我来说，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跨越的距离。或许也正因为此，分外更加惦记，惦记投缘要好的堂姐，惦记可爱活泼的堂弟，更惦记疼爱我们的您，也惦记您为我们准备的瓜子花生或糖果。

您那座半山腰中竹篁深处的黑瓦土墙的小院，是我儿时心中的乐园！

小院前面，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梨树。梨树旁，其实还有一棵李树，只是相比梨树而言，它太纤弱了，总是要在李子成熟的时候我们才会特别关注下它。每年春天，梨花盛开的时节，我总是惦记着来的。我和堂姐，总爱坐在院子边，看梨花朵朵，在春风中绽放微笑， 在阳光下闪着皎白泛金的璀璨光华，在微雨中含泪摇曳。而您，总是把略花白的头发齐整地别在脑后， 着一袭简单整洁的深色布衣，或蓝或灰或黑，背着一只背篓，拿着一把镰刀，从梨花树下来来去去。或者准备猪食， 或者准备午饭或晚饭需用的蔬菜……而每次经过梨花树下的时候，您总会和蔼地看着我们，微微笑着。

您在梨花树下微微笑着的样子， 如诗一般，美好。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清明的思念，总是会随着那绵绵的雨丝飘回故乡，飘到您那幽竹掩映的小院。

眼下已是暮春入初夏的时节了，各处的樱桃树上，嫣红的果子已缀满枝头。往昔，樱桃红了的季节，我总会缠着母亲到您家来。 小院左边田埂壁上那两棵樱桃树，是我们姐妹都爱的。只是那红艳艳的小果子，酸酸甜甜，不仅我们爱，小鸟们也很爱。您为着我们，总会一大早就起来，驱赶小鸟，摘下当日成熟的樱桃，洗净了放着。

十七年前， 也是在一个樱桃红了的时节，您闭上了眼睛，永远休息了。犹记得在那前的周末，我去看您，您还撑着病体，依旧和蔼地微笑着对我说：“英啊，你好好学习。你别担心，也不要怕，每个人都会死的。即使我死了，也不会吓唬你们的。”农村人对鬼神总是有几分信奉和惧怕的。而我，看着您苍白憔悴的脸，看着您被病魔折磨得十分瘦削的身体， 只能咬着嘴不住点头，生怕哭出声来。可没料到，永诀到来得如此突然迅速。

从此，我就只能伴随着记忆想起您，思念您，缅怀您。

端午节又不远了呢！川南的农家，端午节，包粽子的习俗并不普遍，家家户户更爱在这一天做杂蒸笼。而往昔，为了端午节这一天的杂蒸笼， 您总是要提前两天做好准备并在节日这一天忙碌上大半天。自您离开后，再丰富的杂蒸笼都缺失了独有的味道， 家人们能聚上吃一餐饭的机会亦越来越少，而我，也在异乡生活十来年了。 多想能在端午再吃上一次您做的杂蒸笼啊！

我记着，您有一件褚红色的衬衣，一般得走亲戚的时候您才会穿那件衣服。那红色啊， 和荔枝成熟之时的颜色一样美。您亲手种下的那几棵荔枝树，而今已亭亭如盖了。荔枝是咱合江的特产，合江人都是比较爱吃的。 彼时的我们不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故事，爱它仅仅是因为它酸酸甜甜的可口滋味。为着大家的口腹之欲，您亲自种下了那几棵荔枝树。如今，年年树上都会挂上许多果子了，可家人们大多四处离散，天各一方，能尝上一尝的机会亦是寥寥。我想，想着那树，大伙儿也会如我一般想起您吧！

七八月之交，红薯丰收的时候，您总会花上几天时间，从地里挖出新鲜的甘甜品种的红苕，花时间一遍遍地洗净，再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慢慢熬制成黏稠的苕糖，盛放进瓦罐里。而这，也是我们平常最爱的零食。自您离开后，再也没有人有耐心熬制这带着细细绵绵心意的苕糖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那一轮明月啊，圆圆缺缺，不停轮回。而人，远去了就回不来了。我多希望能再见一见您，听您再唤我一声，再叫您一声“阿婆”。中秋月圆时的皓月清辉，弥漫着的总是无尽的思念和乡愁。年终腊月的熏肉之香，勾起的亦是故乡的记忆和滋味。 辞旧迎新的声声爆竹，点燃的还有内心的失落和怀念。

阿婆，我现在居住在阆中古城，并未出川，而今交通便捷，也算不得远吧。这座小城宁静典雅，我想，您也一定会喜欢的。私以为，小城最美的季节是在金秋十月。那时候，天朗气清，气候宜人，街头巷尾的银杏树皆被秋风渐渐染成了璀璨的金黄色。 阿婆，您要是在天有灵的话， 可以在美丽的秋天，看一看这座美丽的小城，看一看父亲，看一看我，也看一看您未曾谋面的曾孙们。

阿婆，您是否正和蔼地微笑着呢？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何所思，山长水迢迢。

阿婆，我想您了！此致

敬礼!

您的孙女

2019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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