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米长团年路

□ 何源胜（西充）

大年三十上午， 爸先后打来三次电话，说妹一家三口要回来团年，让我务必赶回去，图个圆满。于是，我推脱了所有应酬。想起来，也该回家陪爸妈吃一顿饭了，何况妹妹一家三口难得来得这么整齐。

我从路边小超市拎了两瓶红酒出来，启动车子，却无法踩下油门，前面已经堵起来了。一长串车子，好像一长串虫子整齐地趴着不动。 但个个似乎都吃了火药一样鸣叫着， 不约而同的鸣笛声塞满了整个街道。 人群五颜六色地混合在汽车喇叭声里， 形状乖巧的灯笼出没在行道树深处， 鲜艳的彩旗纷纷站在路灯杆上， 火焰一样地激活了整个节庆的高潮。过年了，过年了。一群孩子穿梭在人群中，欢喜写在他们的脸上。

车轮子又不动了， 长摁喇叭也无济于事。看看时间，还有30分钟就到12点，爸规定的12点钟准时开饭。 爸是一个比较讲究的人，每年一家人吃团年饭，都必须在12点准时点燃一长串鞭炮， 然后他比较庄重地宣布“开饭”。现在我距离家的路不长，约300米。但车子动不了啊，这300米似乎有3公里、30公里那么长。怎么办呢，丢下车子不管吗，但车子是被卡在车与车之间，况且路边也没有停车位啊。

过年了，很多人都回来了。西充这个小县城， 每年都有约20万人分赴到祖国的大江南北、 四面八方， 现在忽然都回来，这是什么样的阵势啊。

电话响了，是大牛打过来的。“喂，我到老家了，什么时候回来聚聚？”大牛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广州创业。大牛事业搞得红红火火， 但婚姻状况不容乐观， 已经离过3次婚了。“啥时候结4次婚，我好准备红包。”我打趣说。“老婆在身边呢。”大牛说，“小县城这几天正是堵车的时候，大城市的街道反倒清闲，大家都要回家过年嘛。” 大牛说得有道理，一到春节， 我们这样的小县城瞬间的承接能力不够，目前已是超饱和状态。

这时，有人在敲打我的车窗。是个漂亮的女人， 脸部表情却不太友好。“会不会开车啊，前面已经动了。”我只得挂了大牛的电话，点了一下油门。

中途又接到爸的电话， 催问到哪儿了。“快了快了， 在广场几匹马这个地方了。”一会儿，妹的电话也来了：“哥，究竟到哪儿了， 爸把酒都倒上了。”“快了快了，我已经闻到酒的香味了。”

汽车依然是走走停停。 广场上空飘了无数气球，那么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我正看得出神，前面车子又动了起来，我赶紧跟过去，生怕别的车子加塞。

终于开出环岛了。 距离家不到200米，我隐约看到我家房子，想象餐桌上爸妈摆了满满的菜，那香味一直飘了过来，让我接连吞下好几次口水。

吃团年饭，爸妈的讲究是，必须摆上九大碗。 一向勤俭的父母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奢侈一次， 而且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规矩”。除了“九大碗”，老人家的讲究还多呢，比如，年前必须做一次卫生，他们管这个是“打扬尘”；烧一大盆水出来，清洗膝盖，管这个为“走红运”；正月初一早上必须吃面条， 管这个为“溜溜顺”；过年是不能够见到剪刀的，也得隐藏扫帚、拖把，管这个为“有吉利”，等等。

车子又动了起来，这次动得比较长。我忙着点油门和刹车， 车子忙着运动和停止。电话又响了，爸不高兴的声音：“哪儿了啊？ 马上12点了呢。”“快楼下了，快楼下了。”

挂了电话， 一看时间， 刚好12点正了。一瞬间，几乎家家户户都放起了鞭炮，汽车的鸣叫声被鞭炮声掩盖，车子被鞭炮的烟雾掩盖。 我似乎再次看到餐桌上满满的“九大碗”，全家人举起酒杯，爸开始新年贺词了。清清嗓子，这是他每年的标志性动作， 贺词具有书面用语的规范性。每次讲完，他都会拿出红包，分别给我的儿子，我妹的儿子。

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爸打过来的，是妻打过来的。“爸已经开始讲话了，你到哪儿了？”“我在楼下了，但没有停车位置啊。”“我们不等了，你自己想办法。”

开始寻思找停车位了。 车子经过我家楼下，我伸出头去，抬望五楼。全家人都开始围坐了吧，已经举起酒杯了吧，爸的新年贺词已经获得掌声了吧。 但我只得继续往前开，再往前开。“春节快乐，春节快乐。”我边点油门边祝福着。

外面，不知道谁家鞭炮又响起来了。时间，已是12点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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