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塘 高 峰

八十年代初我来到了寿州，那时城里还没有几栋像样的楼房，街巷屋宇也是年久失修。东门“宾阳楼”只是荒草中的几块黝黑的石基和几截裸露的石柱。但我喜欢傍晚时分，站在上面向城中眺望，看西天浑圆硕大落日下这座昔日皇皇的都城，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内心感受着她的古风流韵。有一次，我突然在东北角参差密绵的屋宇间看到一道奇异的白光，像是水的特有的返光，我甚至还看到了一只白鹤，从烟雾翻涌的瓦脊里直冲上来，低空盘旋，在我的头顶盘旋。我呆坐在“宾阳楼”残破的石基上，仿佛也成了一只无处可栖的鹤。

有一次，一位老者告诉我，我看到的不是一道什么的光，而是城内东北角的一口水塘，叫洒金塘。我一下听呆了，城中藏塘，起名曰洒金，古人真的不简单，有大情调。我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多么富有情调，多么具有动作感，还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

相传寿州古城为“筛子地”，也就是说，城池底下有着无数细如筛眼的小孔，无论雨水多大，均从“筛孔”漏掉，绝无积水涝灾之虞。“筛子地”属于神奇之说。既然窨井里的水都能被“筛子”渗漏掉，同在城中的那口洒金塘岂有不渗漏枯竭之理？难道这“筛子地”还有选择筛与不筛的能耐？

洒金塘的确是存在的，老寿州人提到洒金塘都要带一个“沿”字，洒金塘沿，说明它的开阔和范围，这个“沿”不可小觑。报恩寺、准提庵、八腊庙、城隍庙，寿州城东半部几乎所有的寺庙都围绕在洒金塘沿。我找到它时，它已成了深藏于民宅中的一小片湿地。听老人们说，洒金塘过去一年四季，不涨不溢，水面上生着绿色的菱荷、浮萍、芦苇，时常有水鸟出没，有青蛙的鼓噪，有鸣虫的唧唧。只是现在的水面不如以前的大了，也不似以前的深与清了。它被箭道巷、大寺巷和北梁家拐巷紧紧包围着，它被附近的副食品厂、光荣院、煤球厂的脏水污染着，不断地侵占着，它越来越小了，不起眼了。我好生伤感，突然，我又想到了当初在宾阳门上看到的夕阳下那只梦幻般的一只白鹤，白鹤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我偶尔读到有“寿州学士”之称的苏希圣先生的一篇文章，令我大吃一惊。知道寿州是怎样一个“恃水为险”，“虞水为灾”的所在。原来“筛子地”有传说之嫌，地下渗水现象有着怎样的地质构造我也无力为证，但有一点是有据可考的，就是这洒金塘不是普通的水塘，而古人开挖的“城内塘”，它连同城墙内侧四边的“城内河”（与城外护城河对应）以及被誉为古代水利史上明珠的“崇庸障流”“金汤巩固”的两座城涵月坝，共同构成寿州城池庞大的防洪与排水系统。“开挖城内河塘，如称为泄浦的四隅内城河以及皮塘，洒金塘等的分布，不仅能改善城市的空气环境，而且在雨水季节能有效汇纳沉泄城市积水，便于及时通过城涵排于城外”。（苏希圣《古城沧桑水文章》）。读此文，令我豁然开朗。

作为御敌的屏障，寿州古城墙经历的最后一次惨烈战火是在1940年4月抵御日军第三次攻城，将士流血牺牲，城堞弹孔犹在；而作为防洪的屏障，我们经历了惊心动魄的1954年和1991年淮河全流域的大洪水，我们藉此保护着家园。历史从来都不是割裂的，一口城内洒金塘的挖造，体现了古人朴素的唯物论和自然观，在寿州住久了，你会发现，时时处处，也无论人文与自然景观，都有与水斗争、与水共谐的印痕，真乃城也沧桑，水也沧桑，人也沧桑。

在人口密度超过香港、澳门的寿州古城，一口洒金塘的存在，它像一片肺叶，替我们呼吸吐纳，在某种意义上说，已远远超过金子的价值，值得我们好好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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