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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的画家梦

来源:农村大众报 2020-07-15 14:41   https://www.yybnet.net/

任亚萍

“赶紧上车吧,咱们去外面闯荡闯荡,咋的也比在这鸟不拉屎、遍地土坷垃的地方强啊!”一个差点把半个身子都伸出车窗外的年轻人在怒吼,一辆大巴车在缓缓前行。“快上来,车开了都,快,快……”

夜色笼罩着这静谧的村庄。在夕阳停留在地平线的最后一秒,大巴车飞驰而过,一个年轻人狂奔着向车上的一群年轻人挥手,告别……

车走了,他留了下来。

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靠着三亩地解决一家七口的生活。父亲有四个兄弟姐妹,除了大姑上到高中之外,其余的姑姑没上过几天学,大伯和父亲也是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大伯出去打工,爷爷要父亲跟着一块去。这次就是工厂里又一次来接工人,父亲所有的好哥们儿都坐在那趟车上。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去?为什么他不离开这个破地方。

但爷爷知道。

父亲脚刚一挪进家门口,“咣”的一声,一根木棍飞来,直唰唰在父亲的膝盖处停歇,父亲瞬间就跪在了土院子的地上。

“我这累死累活的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还养活不好你们这群兔崽子呢,我看你画画能挣个啥球球!”爷爷撂下一句话,“哼”地一声把头上的草帽甩出去,还不忘踢飞墙角靠着的锄头。

父亲上小学时,流行在钢笔上雕刻各种各样的图画,孩子们都以别在自己粗布衣衫胸口上的那支栩栩如生的钢笔而自豪。父亲谋起了这个营生,当时刻一支笔赚两毛钱。刚开始技艺生涩,刻刀就像装睡的孩子不愿意睁开眼般,在父亲的手上耍赖,可怜的父亲流血了也不敢去找父母哭诉,他怕这份小小梦想被扼杀掉。

随着技艺娴熟,父亲越来越不满足于小小的钢笔了,开始寻找更大的天空。趁奶奶不注意,他爬上了屋脊,在老家的房梁上画了很大很大一只凤凰。爷爷气疯了,抓起铁锹就打,铁锹的木把折了,父亲的背也受了伤。

此后父亲不敢画了,走上所谓的正道,做起了小生意,换大米、卖大葱、倒腾棉花。做这些也挣了钱,理应父亲是高兴的,但后来他对我说,每当闲暇之余,他总喜欢抬头望天,仰望天空为纸白云为墨的巨幅画作。有时,它是湛蓝的,白云朵朵就在这巨大的画布中浮游着,温暖清丽;有时又是乌云密布的,整体画风顿时就阴沉起来。阴沉但不阴郁,在他看来,这是极具韵味的水墨画。

某一天,父亲突然东跑西跑借了好多钱,盖了镇上的第一座三层楼,办起了书画院。他免费招来了十里八村的辍学青年或残疾孩子,教他们画画,给他们一个谋生之道。父亲负责回收作品销售。

这样一来,书画作品的销路就成了最大的问题。父亲辗转北上广各大书画市场去卖,每天晚上睡在阴冷潮湿的二十几个人一间小屋子的地下室,白天背着巨大的行囊去找买家。可谁愿意搭理一个土里土气又操着外地口音的农村人呢?

春节,父亲带着850块钱回到老家,愁眉不展。说好的20块一张,他只卖了五元一张,怎么跟学生交待?这条路他要怎么带他们走向光明?

后来,父亲把全部家当卖掉,又把姥姥家的五头小猪给卖了,凑够了钱,给了学生们。我那时还小,也不记事,不知道我家的年是怎么过的。

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举行,书画市场渐渐繁盛,父亲的生意好起来,积攒下一大笔钱。本以为父亲会存起来慢慢用,谁知他买了很多绢布和巨型油画布,随后就招募十多名有实力的画家,开始画他酝酿多年的红色抗战等大型历史题材的作品。将近两年时间,十几名画家吃住都在我家,全日制地作画,他们硕果累累——完成几十卷百米长卷和数十幅巨型油画。长卷有《中华历代名医图》《京城繁华图》《圆明园》《百皇图》等;油画有《日本投降》《开国大典》《大宴图》。这算是我父亲的黄金时代了。

好景不长,不久后行情不好,画作没有了销路,堆放在家里,满满一屋子。父亲的学生们还得生活,出去单飞了,有的转行做起了生意,有的出去打工。父亲每天总要在那堆满画作的屋子里静坐好久,那半掩着的门,没少留下我儿时好奇而偷偷张望的身影。我从开始闻到那屋里熏眼睛熏嗓子的烟味的落荒而逃,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整整用了两年零三个月。

终于,机会来了,创建最美乡村、文化进乡村活动开始了,父亲又抓住这个机会,贷了一笔款在这个贫穷落后的村庄建起画廊,他和学生们分工明确,有专门勾稿的,有专业配景的,还有装裱包装的,一条龙服务。随着越来越多画家入驻画廊,我们村知名度蹭蹭上涨,政府也逐渐重视起来,将其打造成全国知名的画家村。一时间“画院”“画家”成了这个村庄的代名词,吸引了不少团体来参观。全国各地游客来这里采购画作,有的还曾作为国礼走出国门。

当时一些农村还不太富裕,我们这个小村庄已经家家住洋房、开小汽车了,率先直奔小康。

今年,受各种因素影响,这个曾经风靡全国的画画小镇又遇到了困难。亲戚朋友都劝父亲,换个工作吧,画画这条路不好走啊,你看你原来盖的最高最棒的房子不也拿去做抵押贷款了吗?你看你那个屋子里的画不又多出满满的几间房吗?

父亲偶尔抬头望望天,望望那满载着年少时的梦而悠悠漂浮的白云。父亲老了,但这些白云还在广袤无垠的天上飘啊飘,飘到哪里呢,那里是晴空万里还是阴云密布呢?

其实,这都无所谓了,那是它的归宿,就让它一直飘吧……

(任亚萍,河南民权人,1997年8月生,大三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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