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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文学的故乡 回到故事的起点

来源:合肥晚报 2020-08-02 01:24   https://www.yybnet.net/

○贾平凹

○刘震云

○拍摄中

○迟子建与拍摄团队

○阿来

文学的意义在于,她为写作的人提供思想的阶梯,让他们能够站在更高更远的层面上回望故乡,他们和故乡彼此映照,互相成就,而终将一同去寻找生命更为宽广的归宿。

1.故乡

文如其人,有生养它的土壤。

鲁迅的“鲁镇”,萧红的呼兰河,还有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都是他们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他们写作的起点。那些有着最熟悉的生活气息的故乡,为小说家们提供了故事发生的场景,也必将成为他们更为广阔的书写中始终存在的精神地标。

一个作家就像是一棵树。寻找文学的故乡,便是寻找文学之树成长的年轮、写作的脉络和未来的方向。

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一部充满诚意与创意的纪录片,为这个夏天的追剧生活带来了扑面清新与满目惊喜。

从2016年夏开始,导演张同道率团队历时两年,跟随6位作家回到故乡,拍摄了系列纪录片《文学的故乡》。镜头聚焦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商州、刘震云的延津、阿来的嘉绒藏区、迟子建的冰雪北国和毕飞宇的苏北水乡,试图以影像语言还原作家们将生活的故乡转化为文学的故乡的历程。

故乡的风土人情早已融入他们的写作中。他们的读者,即使不曾亲临实地,也早已在他们的文字中熟悉了那些土地的一草一木,日出日落,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的故乡是幸运的。

贾平凹的故乡是商州。巍峨秦岭,气势磅礴,“一条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了长江黄河,统领着北方南方”。但这只是故乡的大背景,他的家是深藏于秦岭山脉中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小村庄。这“美丽而不富饶”的故乡,给了他难改的乡音和一份文化的自信,因为它曾是一个重要的驿站,“历史上的大文人,很多都在这里停留过”。

阿来的故乡在川西北高原的藏区,那里有无边无际的天空,鲜花盛开的草甸和自由生长的树木,天地苍茫,而个人乃至“故乡”都很渺小。这样的故乡,给了他开阔的视野和俯瞰人间的悲悯,小说《尘埃落定》便是这份胸襟与气势的集中呈现,是故乡给他珍贵的礼物。

迟子建的故乡在北国,有山,有河。“我笔下的人物出场的时候,他背后像驮着一架山。”她的面前又总有一条河,是故乡的黑龙江,也是冰封的松花江。《额尔古纳河右岸》、《群山之巅》以及《采浆果的人》,故乡山川是她的小说不变的背景,她在连绵的山峦下、冰封的河面上和森林王国里采摘故事,精灵的气息流动在文字中。

毕飞宇“没有故乡”,“没有乡愁”,甚至“没有姓氏”。因为父亲是孤儿,他无法追溯血缘的根系;因为父母的工作总在调动,他成了四处流浪的苏北少年,自诩“堂吉诃德”。但毕竟,所有生活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印记,当年的街坊邻里、老师同学,都还记得那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男孩,读过书的学校已经搬迁了,但墙壁上的字迹依稀还在。他不确定那个每到春天总有油菜花盛开的水乡算不算故乡,但一身撑船的本领是往日时光的无声印证。

刘震云的故乡在黄河边,河南新乡延津西老庄。这个找不出亮点的平原村庄,在他脑子里的整体印象,“是黑压压的一片繁重和杂乱”。

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已然成为世界文学地图中一个醒目的地点。那片高粱地,是《红高粱》美学语言的生发地,也是《丰乳肥臀》宏大叙事的源头。当回到高密的莫言,像当年一样走在田间小路上,你却发现,它与世界上所有的田野并无多少不同,但莫言说,那是地球上“最超脱最世俗”“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

不要说记忆是功能强大的滤镜,是血脉相依的情感,让故乡与众不同。

2.他乡

“被选择的人注定要经历更多的苦痛。”

导演张同道认为,与其说作家选择了土地,不如说土地选择了作家,而被选择的人要在生活里和文学中经历两次苦痛。“是痛苦让文学温暖、思考、升华,遍尝众生疾苦。”

贾平凹和莫言都承受了饥饿。

毕飞宇承受了漂泊无依的孤独。

迟子建承受了得而复失的伤痛。

贾平凹至今认为他的命运转折是“一个偶然”,若非那珍贵的上大学的机会“砸”中了他,他的人生路径和大多数童年伙伴不会有什么不同,而性格沉默寡言的他,未必能像能说会道的小伙伴一样适应满面风尘的现实境况。

迟子建不得不面对失去至亲至爱的悲伤。在那样的日子里,是写作治愈了她,故事中的人物陪伴她度过了那些肝肠寸断的漫漫长夜。写作的人其实没有真正的孤独,创造出的人物都是她不离不弃的伙伴,她赋予了他们生命,却不去左右他们的命运,而是和他们一同完成人生故事。

毕飞宇说,写作《玉秀》的时候,他和“玉秀”掰了一下手腕,结果他输了。创作的最高境界,是笔下的人物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作家的任务不是去支配他们的抉择和命运,而是为他们构建完整清晰的内心世界,描述宏大广阔的外部世界,让每个人物从容不迫地穿行于时代背景中,寻找自己的归宿,去探究其间有多少不确定和命中注定。

莫言的人生就是一部小说。在家人看来,就像个奇迹,大哥说,他一路走来,在各个重要的关口,都有“贵人相助”。从第一篇小说的发表,到读书深造,这些改变命运的机缘,似乎约好了要接连落到他面前,当然,他也稳稳地抓住了。如果将这一路重走一遍,被故乡选择的那个人还会是他吗?这问题,不难回答。

怀特说,作家在描写他最熟悉的生活之外别无选择。或许可以加一句,土地在选择最熟悉最热爱她的人之外,也别无选择。

作家们接过了命运递来的这种别无选择,承受了非同寻常的苦痛,而让它们在身体里在思想中生长发育,直至破茧而出,成为属于自己的文学名片。

到了如今,他们都在承受儿童相见不相识的困境。阅尽世事后回到故乡,恍惚身在他乡。

贾平凹说,“胃是有记忆的。”小时候吃过的东西,现在依然是真实而妥帖的慰藉。只是如今坐在拥挤的餐馆中,要像异乡人一样沉默地寻找座位。

“我是地道的乡下人,但他们现在不认我了。”毕飞宇认出了童年的伙伴,他们却叫不出他的名字了。

这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尴尬,亦是文学之路上必经的困窘。

3.回乡

走出故乡,是为了有一天终能回到这里。

少年总想要飞得更高,离开故乡时,头也不回。阿来说,“那时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差了。”

他选择离家去工作,又尝试参加高考,只要能走得更远。也终于如愿以偿,读了师范院校,又去了川西北高原的一所学校任教。“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回过家。”

年少成名的迟子建,如父亲信中所言,“不负众望”,也因此很早就离开了故乡,去哈尔滨工作。

毕飞宇“没有乡愁”,或许是因为那些村镇都只能算是短暂停留之地吧。出生的地方,也三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莫言直言,年少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走出去,走出那片青纱帐。

但故乡永远是包容的。无论带着勋章或是伤痕归来的游子,都能得到故乡温暖的拥抱。

零下四十度的北极村,在冰天雪地里欢快打滚的迟子建直抒胸臆,“北极村的女儿回来了。”北极村的女儿胸怀宽广,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哈尔滨,也成为她的故乡。埋藏在这座城市里的沧桑故事,让她的文学故乡无限延伸。

阿来和故乡一直在“角斗”。他密切关注故乡的自然环境保护。“当环境遭到破坏的时候,你很难想象人心会变好。”也在日积月累的“科学考察”中,自学成为文学界的植物学家。与大草原上的植物们的无声交流,即将为他的小说创作开辟新的疆域,他如今沉浸在植物猎人的角色中,新的故事呼之欲出。

如今,他拥有了地域更为辽阔的故乡。“整个川西北高原——如果我不能说是整个藏区的话,我都把它看成是我的故乡。”故乡是母亲握着游子的手,流下的泪。故乡也是亲人们围着炉火的载歌载舞。在那些毫不功利的时刻,你会确定无疑,你是属于这个地方的。

毕飞宇输给了“玉秀”,却与自己和解,“只要我在那个大地上书写过,我就有理由把它看成我的故乡。”

童年时刻在墙壁上的字迹早已不在了,心灵的烙印一直相伴相随。

故乡的云一如从前,故乡的房屋却无处可寻。毕飞宇站在一群相似的建筑间焦灼寻觅,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都不像是自己的家。突然间一拍脑袋,情不自禁地掩面抽泣,此时无声中,是自责,是伤感,是对岁月的深深敬意。原来从前的时光,就在蓦然回首处。童年的玩伴回家了,两人握着手,除了少年都成了中年,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决然离去的毕飞宇,给故乡留下了一个坚毅的背影。再回首,不知何年何月。

没有油菜花盛开的苏北水乡,就没有玉米和玉秀。

没有高密的青纱帐,就没有“我爷爷”和“我奶奶”。

没有那“美丽而不富饶”的秦岭村庄,就没有《秦腔》,也没有《高兴》。

文学的意义在于,她为写作的人提供思想的阶梯,让他们能够站在更高更远的层面上回望故乡,他们和故乡彼此映照,互相成就,而终将一同去寻找生命更为宽广的归宿。

□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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