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边的瞬间开始 赫尔曼·黑塞诗歌《晚间行路》赏析

赫尔曼·黑塞（1877年-1962年），德国作家，诗人。一生曾获多种文学荣誉，比较重要的有：冯泰纳奖、诺贝尔奖、歌德奖。被托马斯·曼誉为德国的《尤利西斯》。1946年，“由于他的富于灵感的作品具有遒劲的气势和洞察力，也为崇高的人道主义理想和高尚风格提供了一个范例”，获诺贝尔文学奖。著有小说《彼得·卡门青》、《漂泊的灵魂》、《荒原狼》、《东方之旅》、《玻璃球游戏》等，诗集《浪漫之歌》、《孤独者之歌》、《一根断枝的呻吟》等。

晚间行路

作者：赫尔曼·黑塞

晚间我走在积尘的路上，

高墙投下斜影，

我透过葡萄蔓看到

洒在小溪和道路上的月光。

从前唱过的歌，

我又低声吟唱，

无数婆娑阴影

错落在道路上。

往年的声音又在耳畔回荡，

风、雪和太阳的暴晒，

夏夜和蓝色的闪电，

暴风雨和旅途的劳累。

晒黑了皮肤，

在这个丰盈的世界里吸吮个够，

我感到自己被拽向前去，

直到我的小路落到了黑暗里头。

纵观黑塞的大量诗歌，会发现他突出的风格之一，就是第一行诗句总在不经意中进入自己身边的某个场景。这些场景普普通通，每个人都曾经历，每个人都不陌生。这首《晚间行路》同样如此，作者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们，“晚间我走在积尘的路上”。这的确是信手拈来的一行，在看似简单的诗句中，黑塞同样不经意似地注入了多重信息，仅看第一行，我们能看见时间、地点、人物三个要素。它们轻描淡写地凝聚成短短一行，无不反映了黑塞对语言的丰富性和层次性的自如把握。所以，在黑塞的看似简单中，实际上做到了让每一行蕴含层次分明涌动复杂内在的效果。

有内在，读者才愿意诵读。黑塞的内在充满沉稳，这使他的诗句决不漂浮。一行行读下来，我们能清楚地看到黑塞在“路上”的种种所见，“路上”的“高墙投下斜影”，以及“透过葡萄蔓看到/洒在小溪和道路上的月光”之句，无不让人进入黑塞身在的现场，那也是他脚踏实地勾勒出的画面。黑塞的脚踏实地成就了诗句的稳健。在诗歌本身所要求的裁剪中，黑塞的选择都像是无意为之，实则是在精心布局之下，实现诗歌言之有物的要求。

有物必然有人。尽管诗歌的首段就有“我”的登场。到第二段时，黑塞才将笔尖真正转到“我”的行为之上。但“我”的行为同样简单，只不过是“从前唱过的歌，/我又低声吟唱”。与首段性质一样，这几行诗句在质朴中令读者感到心灵的打动。而且，同样简单的诗句，同样蕴含丰富的层次。“从前”二字还告诉我们，黑塞在这里展开了一种模糊的回忆。他没有说自己究竟回忆起了什么，而是用“低声吟唱”的行为让我们体会，诗歌在这里得到更饱满的凸显。它不仅使黑塞展开回忆，读者在面对时，也会不知不觉地展开岁月的流逝与变迁之感。我们可以说，这是该诗的主题，同时还可以说，这是该诗给读者带来不动声色的情感冲击之处。诗歌需要情感，需要对读者形成打动。黑塞的笔力总是在简单中展现力度。用最经济的笔墨，展开最动人心弦的非凡深刻。

所以，在接下来的段落中，黑塞借助“从前唱过的歌”，迅速来到“风、雪和太阳的暴晒，/夏夜和蓝色的闪电，/暴风雨和旅途的劳累”。这是与“路上”有关的一切。只是，这里的“路上”不再是单纯的“晚间行路”，而是黑塞的回忆在无限宽广地打开自己经历的人生之路。人生给人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很难一言以蔽之，黑塞极为巧妙地用“在这个丰盈的世界里吸吮个够”来表达自己对人生的面对和进入。这是令人共鸣的诗句。不论人生幸福还是悲伤，没有人能够闪躲与避开，唯有将人生“吸吮个够”的人，才有直面深层的勇气。深层不是谁都敢于面对。深层的另一种表达就是“黑暗”。黑塞的诗句也恰恰结束在“黑暗”之中。甚至，他进入“黑暗”，是“感到自己被拽向前去”。生活的真相无不如此，总是将人毫无容情地拽过去，让人发现自己行走的“小路落到了黑暗里头”。

这首诗就此结束，却留下深远的余音。没有人能预测人在“黑暗里头”会遭遇什么。生活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黑塞只是将现实的真相和盘托出。诗人不是给生活提供答案的人。如果说生活有答案，那也只是告诉所有人，在你的前方必然出现避不开的“黑暗”。在黑塞这首诗中告诉读者的，也就是面对人生的黑暗来临时，人能做的究竟是什么。从这首诗的整体来看，黑塞没有悲观，也不屑为生活悲观，理由就是他经历了太多“暴风雨和旅途的劳累”。认识人生的人，会不惧人生，而且，黑塞更愿意告诉读者的，是自己旅途的丰富。“晚间行路”也是种旅途，我们在黑塞的行走中，真正体会到的是黑暗并非那么可怕。所以这首诗看似短小，展现的内在却值得我们满嚼和沉思。

□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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