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 □黄金明

邻居家院子里种了一棵木槿树，近来繁花似锦，灿若云霞，这勾起我儿时的诸多回忆。

江南丘陵的一个小山沟里，有一个叫芒坑的地方，住着十几户人家。夏秋时节的早晨，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的清香，小山村里呈现出一种“山光焰焰映明霞”的景象。几声公鸡鸣叫，夹杂着大黑狗的吠声，更显小山村的宁静和清新。土坯房顶上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慢慢地与后山腰上的云雾交织在一起。太阳从山顶上爬起，照得小山窝里霞光万丈。

父母都早已下地或上山干活去了，太婆在厨房里洗刷锅碗瓢盆，准备着一家人的早饭。早起的太公，精神显得格外的好，牵着我的小手，拿着一个小竹勾，他要带我去采摘木槿花。木槿种在菜园旁边，自由生长，形成天然篱笆。她生命力极强，不择什么地势，不需特别料理，只需将枝条随处一插，便能茁壮成长，枝繁叶茂，从不衰败。正值花期，各式各样的花，掩映在翠绿逼人的木槿树丛中，满树花朵，娇艳夺目，有白色、水红色、红色、黄色及紫色的，纷披陆离，迎霞沫日，临风招展，光彩秀美，十分灿烂。太公一边带我用小竹勾把枝条拉近，采摘花朵，一边告诉我，木槿花早晨开放，傍晚凋谢，所以每天清晨必须把花朵采摘下来，才是最为新鲜。

在我们家乡木槿花又叫“甘花”，与其说是花，还不如说是一道美味的菜肴。我和太公把木槿花采摘回家后，太婆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洗净，加些葱姜蒜末和辣椒，入锅清炒，食之口感清脆、滑爽，如若加个鸡蛋，则更加甘而不腻，润滑爽口。有时，太婆用木槿花和些稀面与葱花，下锅油煎，则松脆可口，味美香甜，我们称之为“面花”。有时，她又用木槿花煮豆腐吃，味道也十分鲜美可口。现在每每想起，我都不禁咽起口水来。

长大后，我渐渐地懂得了一些关于木槿花的知识。知道木槿花有30余个别名，叫大碗花、篱障花、清明篱、白饭花、鸡肉花、猪油花、朝开暮落花，等等；知道木槿花除了可以食用以外，还具有药用功效，她性寒，味甘，有清热凉血、解毒消肿之效，内服可治痢疾，腹泻，痔疮出血，白带，外用可治疮疖痈肿，烫伤；知道除了太婆做出的那几道美味佳肴以外，还可做成木槿花粥、木槿姜茶、木槿冰糖饮、木槿鲫鱼，等等；知道木槿还是韩国国花，韩国的国徽也以木槿花为主体，木槿树枝上生长出许多花苞，一朵花凋落后，其他的花苞会连续不断地开，因此，韩国人也叫她“无穷花”，象征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知道很多很多关于木槿花的美丽传说故事……

木槿花的花语是坚韧、永恒、美丽和温柔的坚持。这不由得使我时常想起过世已久的太公太婆。刚记事起，我的太公太婆就已年近七旬，但他们不辍劳作，虽说在生产队里下了工分，可太公饲养的一头大黄牛长得膘肥体壮，每天他都要将大黄牛赶到后山谷里去吃草，回家时还不忘带回一大把干柴。太婆则把菜园侍弄得井井有条，一年四季菜蔬不断，她还时常上山去砍些枯竹子等柴草，下溪去打些猪草、捞些鱼虾，到山里去掰些小竹笋、挖些药材。总之，他俩一天到晚都没有片刻停息的时候，身体也一直很好。太公还时常坐在厅堂的小竹椅上，把我的几十本小人书翻过遍，太公看书时不用眼镜，引得村里人啧啧称奇。

打小起，我就知道太公太婆的感情非常好。他俩极少发生口角，称呼对方也从不直呼其名，而总是相互地叫“他太公、他太婆”，似乎他俩从来就没有名字似的。太公还经常称太婆叫“冷水坑人”，因为太婆的娘家是一个叫冷水坑的地方，村里人都习惯了这样叫，渐渐地大家都忘了太婆的真名了。那时，站在门前，向着远方大声呼唤“冷水坑人，回家吃饭啰”的声音是那样嘹亮和高亢。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太公太婆是原配，要不感情会那么好？等到稍微长大，跟着太公上山为另一个太婆扫墓时，我才知道原来太婆是后来娘，爷爷对太婆的孝道，也让我看不出丝毫的破绽。我想，太公太婆之间的感情不就是木槿花语最好的诠释吗？

童年，我一直是在太公太婆的呵护与关爱下成长。漆黑阁楼上的土坛子里，有我最爱吃的花生、番薯干、野栗子等小吃，太婆的肚兜裙是我永远的喜爱，那里总是装着一些时令野果。太公则经常给我讲一些三国、水浒故事，月光下听太公谈鬼说怪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他还时常把我带出山里，到山外很远很远的集市上去见那外面精彩的世界。1985年的冬天，84岁的太公上山去看牛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卧床半个月后与世长辞。由于那时我在外求学，家人以离家太远为由，没有把太公去世的消息告诉我，使我在太公最后的日子里也没能看他一眼，送他一程，这成了我一生永远的遗憾。太公去世后，太婆终日以泪洗面，愁肠百结，把对太公的爱深深地埋在心里。在木槿花开的季节里，太婆时常到菜园里去看花，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木槿花做菜了。个中原因，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几年后的一个冬日里，太婆也走完了她人生最后一程，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出殡那天，大雪纷飞。我在想，那雪花一定就是木槿花瓣，她们要陪伴太婆一起去另外那个世界。

木槿花开时节，我想起了清朝诗人舒位的一首：“雨落风开事偶然，青春初度有晴天。无因细算花年纪，今日分明又一年”。木槿花开时节，我思虑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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