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之苦 □高杨

周末的早上孩子没有课，夫君也不必再去试验室苦哈哈做实验。难得空闲时光，赶紧背上满满一保温杯的开水（我们实在不喜欢贩售机里的冰饮料），坐电车去一个多小时路程的高尾山。那里的红叶只红一周，必须抓紧时间去一趟。

在楼下的百年老店里，每人买了一个鲷鱼烧，准备一会儿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慢慢享用。香甜的鲷鱼烧那红豆的香味在秋天的冷风里格外能勾引人的食欲，于是脚步更加匆匆。

可是，刚一拐过电车站，突然前面的小西餐厅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年龄应该超过八十五了，穿着很是考究。老太太先走出饭馆回头问了一声：“你没关系吧？”话音刚落，穿着西装革履的老先生就直直地趴倒在地。可能因为年纪实在太大了，他居然来不及反应用手撑住地，或者屈膝缓冲。而是，直直地、平平地、重重地，以脸着地“拍”在了地上。顿时，鲜血从老先生苍老的皮肤里流出来。

老太太赶紧去扶，可是，老先生年龄太大了，这一摔实在不轻，老太太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将他挪个一丝一毫。夫君与我对视了两秒，立即伏下身帮着老太太扶起这位已经摔傻了的老先生。显然他摔坏了，目光呆滞，大口地呼着气，费了很大力气，才使他坐在地上。

老太太拿出纸巾擦拭老先生脸上的血迹，可是鲜血一直不断地往外冒。鼻子处的骨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断了。老太太于是拨打了119，日本的火警和救护车都是属于消防局管辖的，免费。没几分钟，救护车呼啸而来接走了老两口。

而我们经历了这惊险一幕，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去玩了。只好打道回府，包里热气腾腾的鲷鱼烧也已经变得又冷又硬，让人提不起食欲。孩子被吓得不轻，一直问我：“妈妈，那个爷爷会死吗？”我安慰她，爷爷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擦破了皮，不会有大问题的。“他们的孩子呢？为什么不陪他们一起呢？”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孩子了。

这是日本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少子老龄化。日本是世界上人口最长寿的国家之一。最新统计显示，男性平均寿命80.98岁，女性平均寿命达87.14岁。在我们所住的这个街区，每个工作日，大街上最多的就是老人了。身体已经严重变形的百岁左右的老人们，打扮整齐、涂脂抹粉走在街上。或者，要一杯啤酒或者咖啡坐在便利店门口，看着来往的人流，打发一天的时光。

我最怕在买菜的时候被某个老人突然抓住搭讪，大半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

比如：“孩子的妈妈，把孩子送去上学了吧？来买菜了吧？”这不是废话吗？

再比如:“最近的菜真贵啊！真是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呢？”这话我真没法接啊，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吃什么呢，怎么知道您要吃什么呢？我吃油泼面，您吃得惯么？

还有：“哇，你的钱包是Anpanman（面包超人）啊？你很喜欢吗？这都是孩子们喜欢的东西呢……”请问，这关您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我拿我女儿的钱包不行么？

面对这样的没话找话，我又并不忍心完全不理会。因为我知道，他们之所以如此不矜持地到处搭闲话，实在是因为太孤独了。

在日本，很少有老人和孩子们住在一起。孩子们长大成人后出门闯荡，完备的养老政策支持下，大家天各一方，在经济上各自独立，仿佛谁也不需要谁。于是，老人拿着丰厚的养老金，穿着体面，出入高档咖啡厅，却没人陪伴。老人独自死在自己的住处，多日后被邻人发现的新闻天天播出。

年轻人求生艰难，结婚和生子率逐年递减；而老人们有发达健全的医疗做保障，非常长寿；就构成了整个社会少子老龄，很无奈。

看着街区上缓慢走动的老人们，我总是想起电影《楢山节考》里那些被抛弃在大山里的老人。他们绝望地度过每一个日暮晨曦，最终淹没在对美好往昔的回忆中，并永远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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