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觅知音

那该是大画家陈逸飞创作的一幅油画吧。在安静温暖的暮春，它缓缓地展开，最终抵达我守望渴慕的视野。一位妙龄绝色女子，一面悄然打开的古筝，后面是原野无边无际的绿，几缕碧树的发梢，从无极的天幕上垂落下来。天边应该有几朵曳动的白云吧，周围应该有如黛的青山吧，要不怎么古筝配佳人呢？要不柔婉清丽的古韵里，怎么会奔泻出高山流水呢？画是如此的明快简洁，可是看了却让人无法忘怀。那已经奏响古韵的一袭旗袍的青年女子，那面响彻天地之间业已歌唱的古筝，一切就是这样的简单，一切就是这样的让人得以释怀。

所有古典的乐器，我都喜极不已。它们似乎裹挟着岁月的风尘，从历史的某一段落脱颖而出，就像古筝，就像弹奏古筝的女子。那应该是江南的天空与大地吧！要不弹奏古筝的女子，怎么生得如此的超凡脱俗？是江南秀丽的山川，是江南的清风丽雨，精心哺育了这绝色温婉的女子吧。只是那山，只是那水，均被大师巧妙地隐去了，剩下的是满目的绿，碧绿的舞台，只剩下一面古筝，和古筝相依相伴的宛若天仙的妙龄女子了。只是画面上是晴天白日，那无尽清澈的月光，还没有从头顶上倾泻下来吧。要不那眉眼分明的女子，清秀的脸颊上怎么没有笼罩丁点的朦胧呢？一切似乎都在风中展开，一切似乎又都在风中结束，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这就是所谓的天籁吧。抵达的终将抵达，不能抵达的仍然在远天流浪。你有没有发现，一枚成熟的艺术之果，就挂在你心灵的虬枝上，它只在你温情的梦境里闪现，就像夹在古诗里那位人面桃花的女子。明年，明年明年的闹春时节，她还会斜倚在岁月的墙头上，给你深情或哀怨的一瞥么？

始终以为，一面打开的行将歌唱的古筝，必须有高山流水的依托。其实并不尽然，面对大师沉静如兰的油画，我忽然体验到了一种幻境。幻境你懂吗？就是让你翩飞的思绪无限上升，然后像一道瀑布从悬崖上跌落下来。这或许就是艺术的魅力，它是神性的也是诗性的，它拒绝人世间所有的浮尘，引领你抵达无法企及的美妙幻境，我们因此欢乐或痛苦。在艺术的巅峰上，我们深情的守望有多远，我们迷离的惆怅就有多深。抵达的已经抵达，想要抵达的无从抵达。在我们泪水涟涟的眸子里，高山流水遇知音，已经是绝版的当代人的童话了。可是我们心有不甘，在许多飘逝的日子里，我们学会了聆听与守望，并最终发现了一条可以寻觅知音的幽径，这就是绘画审美的艺术。在陈逸飞的山峰上，我们窥见了苦苦寻觅的精神家园的一角。

来自久远年代的古筝，来自当代古典优雅的女子，就这样完美地糅合在大师的笔下。你看，你看啊，那灵秀轻盈的玉指，正在上下翻飞，左右逢源，艺术之水从这里汩汩流淌，激越飞溅，大珠小珠落玉盘。那应该是闪亮多彩的音符吧，在漫天飞扬，它掠过红尘，掠过俗世，鸟似的栖息在我们心灵的虬枝上。沐浴这时而低沉时而悠扬的旋律，你会发现从古驿道上涌来诸多的身影。是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么？是西施与范蠡么？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么？是唐伯虎与秋香么？是吴三桂与陈圆圆么？……是又似乎不是，我们洇在心中的那点点绿，那点点香，确是春色满园了。在无法穷尽的幻境里，我们沉醉着自己的沉醉，我们欢乐着自己的欢乐，我们甚至痛苦着自己的痛苦。那是怎样的一幅油画呀，可以指点迷津，可以抚风弄月，甚至可以激扬文字，把酒临风。沐浴在锦绣的艺术清流里，我们再一次把疲惫的身心彻底流放。不为别的，只为那远天远地散落一地珍珠般的音符，只为那永远诱惑我们的艺术女神。

凝眸凝眸再凝眸，沉静沉静再沉静。只有乐声四起，只有衣袂飘飘，只有高山流水，只有心海逐高。弹奏古筝的女子，你是披着古典月光款款而来的么？你是裹挟着清澈古风款款而来的么？在大师精致深远的杰作里，我是那断了仕途的官人，可谁又是我云鬓轻绾的娘子呢？我不知道，心灵的惊栗与喜悦，已经将我迷失在艺术回归的旅程上。我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古筝，望着那古典模样的妙龄女子，望着汹涌在画面上没有边际的绿，并让沉静的心灵融入其中。这时候，我会化蝶翩翩而去吗？或许所有的赞美都是脆弱的，因为艺术的永恒，已经朦胧了我们潮湿的双眼。

□ 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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