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杭州大哥（二）

□ 谢光明

“老……老斗，你知道稍微好……好点的摩托车……多少钱一辆……辆？”

“助力车不算，一般125要五千多，150要八千多，也要看牌子和发动机。你怎么想起来问摩托车价格了？”

“翠兰……说她喜欢……街头风……嘻哈点……点的男生，所以我一定……定要成为……那样。”刘一平居然举了一下刚才擦鼻子的手臂。

“落儿，她没说不喜欢口吃的男生吗？”我忍不住又要讥讽他。

“说……说了，但是我一直……直在改，在矫……正。”他说话的时候脸憋得有些红，仿佛挑了两百斤重担在爬坡。

“看来你真的喜欢翠兰了，祝你好运。”

“这里……茅私（厕所）都木有。”刘一平站在一棵修剪成圆形的大叶黄杨树旁，叉开双腿撒尿。我也凑到黄杨树旁施肥，可是围栏外有不少行人在走动，虽然他们不一定会看，仍然使我有猥亵或被猥亵的难堪，屙了好一会才把一泡热乎乎的尿泼洒在黄杨叶上。

我说：“翠兰不会喜欢你这样当街大小便的。”

“买……买三……三（天啦），那够……不是畜……畜生……么？”刘一平缩起头冲我指指街对面栾树下人行道叫了起来。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豫生又在打架了。开始是三个人围着魁梧的豫生，指指点点，豫生突然先发制人，挥拳撂倒一个。然后不慌不忙起脚踢飞一个，接着单手箍住剩下一个人的脖子。

“晚上有庆功酒喝了，畜生这下有的吹牛皮了。”我摇摇头。

“哪……哪里哦，这次……他要……要倒霉喽。”刘一平一把拽起我：“你快……看，后面……面都是一伙的。”

我再仔细一看，不得了，豫生注意力在人家脖子上，地上两个人已经爬了起来，从绿化带里捡起石头朝他走去。可怕的是豫生身后还有四五个人奔来，那伙人一看就是工地上的民工，大多穿着“解放鞋”，走路跟我们如出一辙的没人样。

“畜……畜……生，后……后……面！”刘一平越激动越口吃，他冲对面街道方豫生大声喊叫。

“一平，身上有没有带身份证和医保卡？”我问。

“这个……时候还问……问这个……是啥子嘞？快去救人。”

这时，公园栏杆外驶来598路公交车挡住我俩的视线，我们不知道街对面那出戏演得怎么样了，598路车太长，两个车厢，像是一列火车经过。等公交车开走时，豫生身边那伙人已四散开去，各自快速地消失在人流里。豫生曲蜷着躺在人行道上，像又喝醉似的，难得的安静。

来不及下地道，我和刘一平跑出公园，顾不上飞驰的车流，跨过街道的栏杆。我们身后留下一片汽车尖锐的急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声。

我一把将豫生扶起来坐在地上，刘一平伸手要抹掉豫生脸上两道血痕，反而将豫生抹得满脸都是血。豫生的脸看起来像个正在漏气的红气球。

“有……有……没有……纸？”

我急忙摸摸口袋，只有一个留着擦屁股的香烟壳，壳里还有三四支烟。“你不是天天都带餐巾纸在身上的吗？怎么问我了？我问你，你身份证和医疗卡带了吗？”

“是……是……我有……纸。”他用沾了鲜血的手指去摸裤子口袋，“要……要……要身……份证做什么？”

“等会去医院，还要用你的身份证，不然，这畜生自己哪里有钱治啊。”

刘一平又用他血淋淋的手指撑开豫生血淋淋的眼皮。

忽然，豫生伸手把刘一平挡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操你妈。”

“畜生，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缝针？”我说。

“钱多了，缝个鸟针。”豫生睁开眼睛，泄气的红气球露出两个破洞。

“吃……着菌子，就晓……得打……打架。”

“闭嘴。”豫生闷声说一句，刘一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和刘一平艰难地把豫生扶回郊外的出租屋。我一脚踹开房门，又触动了房东喉咙的开关：“人渣，明天你们全部搬走，不租了！”我再用后脚跟一脚踢回房门，把门关上。房间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铺着啤酒瓶和饮料罐，地上七零八落地散开许多烟头唾液，空气里散发着混合的酒味、烟味、体味、馊味，唯一没有的就是女人味。

“咋整了？畜生挨揍了？整日毛愣三光的。”蒋振山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揉揉眼睛，眼屎粘着他的眼皮。

五三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是清醒的。他被我们吵醒，看见豫生的鬼样，一咕噜从被窝里爬起来，穿着前面有破洞的短裤，卷起恶臭的被褥靠在豫生背后：“靠着，靠着，不要动。”

我扶着豫生，刘一平用塑料脸盆在卫生间装了半盆水来给豫生擦拭。“别用冷水，有细菌，会感染。”蒋振山骂道：“用开水。”

“你他妈要杀猪啊？”我白了蒋振山一眼，不过想想他说的话的确在理。

老五撸上裤脚，稀里哗啦地沉浸在抓足癣的快感上：“老斗个伢子哎，空头路经少搞点喃。”

刘一平倒了冷水，拿着脸盆去摇两个热水瓶，才发现热水瓶都是空的。他只好又装了一壶冷水，用脚拨开被密码箱压着的电水壶底座。

蒋振山点燃了一支烟，掀开被条从高低床上跳下来。他穿着红短裤，趿着一双人字拖，嘴里叼支烟，一手拿剪刀，一手扶着豫生的头，咔嚓咔嚓把他头上伤口的黄头发一撮一撮剪掉。五三摸出高粱酒瓶，抿了口酒，一边回味一边挤牙膏：“牙膏又没了？”

我再懒得管豫生的闲事，回到床铺上，翻看《北回归线》：“他妈的谁又撕我书擦屁股了？”

“拿酒来。”蒋振山喊道。

“是……是要啤酒……还是高……高粱酒？”

“二锅头。”蒋振山一只眼睛被烟熏得闭了起来。他接过小瓶的二锅头，拧开一点一点倒在伤口上，边倒边骂：“成天遥哪瞎跑，再嘚瑟啊，埋了巴汰的。”

“你他妈想害老子啊，染发的钱你要赔我。”豫生发出恹恹低沉的声音。他的头颅被蒋振山按在胸前不能动弹，下巴抵在胸前，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像腹语。

“别啰嗦，人家用嘴喝酒，你个瘪犊子他妈用脑瓜喝酒。”末了蒋振山又来一句东北杭州话：“脑西达牢，就西地打架。”我伸手偷偷一扯蒋振山的红色短裤，露出他雪白的屁股和那活儿来，逗得刘一平欢畅地哈哈大笑。蒋振山并不知道害羞，也不急于把短裤撸上去。豫生从低垂的脑袋里睁开眼睛，痛苦地闷声说：“你他妈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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