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江丹

第一次知道海子，是在中学的语文课堂上。老师板书他那首经典的诗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那时候年纪太小，不明白老师为什么在朗诵这首诗歌的时候激情澎湃又惆怅万千，不明白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和每一个亲人通信有什么难处，以至于可以成为幸福的配备，也不明白一所面朝大海且春暖花开的房子为何能成为幸福的集聚地。

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在无忧无虑、对未来还充满无限美好想象的年纪，是读不懂海子的。他的诗歌，不是文艺腔调的陪衬和点缀，而是忧愁生活里的一束光。当离开了父母和象牙塔的庇护，一个人在社会上生存时，才知道那些平凡的日常为何会被视为至高的幸福。那是一种理想的期许，更多的时候，我们被淹没在深夜写字楼亮起的灯光海洋里，或者挣扎在生活的一地鸡毛中。这些是必须要经历的现实，也是必须要突围的精神困境。

这样理解海子的诗歌定然是狭隘了，因为在人们的惯常认知里，海子的那些诗是写给时代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称海子为“先知”“赤子”，关于他的“神话”绵延不绝，从他的自杀中升华出各种各样的深意，就连他卧轨的地点“山海关”也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可以说，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海子，已经在后人的接力塑造中变得面目全非。这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后来人有太多的话想要诉诸时代，借助海子，或许更容易被倾听。

作为一名普通的读者，比起附和那些被赋义过的神话，或许更愿意从自己的生活理解海子。在不同的生产力阶段，社会自有不同的状态，我们要做的不是如何纠结着停留在过去，而是跟着一起快跑，所以，不想用海子的诗去对抗工业社会的冷漠，更愿意借着他的诗句和意象看到更远的远方。

周云蓬把海子的那首《九月》唱成了歌：“……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

是的，就连海子自己也知道，死亡会带来别样的风景意义，可是他选择死亡却不是为了成就这样的风景意义。过去这么多年后，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海子归还海子呢？我们喜欢海子，是因为他留下的那些诗作，是因为他精神世界的高远，而不是他在山海关附近那段火车慢行道上的纵身一跃。海子知道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当很多人还在将从未到达的远方定为精神目标时，海子已经去追寻更远的风了。

可是，比远方的风更远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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