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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同辈二十四人 各有洋洋洒洒的人生

来源:澎湃新闻 2020-03-26 20:42   https://www.yybnet.net/

 杨晓霞/文

作者简介:生于1993年,现居深圳。曾获2014年深圳福田睦邻文学奖、2016年第三届“龙华草根文学奖”二等奖

10年间,我的爷爷奶奶生了8个孩子,且都抚养成人,结婚生子,每家至少2个孩子,最多的达到5个,直至今年春节,已有了14个重孙。如果有机会拍上一家四世同堂的完整全家福,镜头里会有56人。这一记录,遥遥领先于同村里的所有人家。

我的父亲排行老三,前面有两个哥哥,紧接着是两个妹妹,再是两个弟弟,和一个最小的妹妹。家族的人,除了我们家、四姑家在深圳,二伯家在东莞安居立业了,其余的都留在了老家,或在村里做小买卖,开店铺,如六叔家;或在镇上经营快餐生意,如七叔家;或偶尔漂泊到广州深圳佛山肇庆惠州等地工厂做上一阵子,经济不景气时就回老家歇着,如八姑家;或继续务农,打理水果园和鱼塘,谋一餐温饱,如大伯家和五姑家。及我这辈,那歇脚的地方更多了,从事的行业也更泛了。

往年春节,兄弟5人都会聚在奶奶家。说是奶奶家,其实就是90年代末兄弟5人合伙盖的三层楼,共6套房,每个兄弟分一套,柴房厨房天井公用。后因六叔为照顾生意,另起了自家两层小楼,大伯因鱼塘利益纠纷,与奶奶和七叔有了嫌隙,也搬离出去。所以,屋子日常就七叔家住,爷爷奶奶也在一起,逢年过节,我们家回去有个落脚,或姑姑们回来探亲,腾个卧室。

大家庭的温情肯定是有的。除了我和弟弟从小跟随父母在深圳生活,其余的堂哥堂姐堂弟堂妹,几乎都是被奶奶照顾大的,或者可以说是彼此照顾。孩子还是很容易闹到一块的,即便一年只有春节大概十天的相处日子,关系也不见生疏。

但大多时候也人事多杂。和所有乡村大家庭一样,上一辈的矛盾,常常不外乎这几个方面:婆媳关系、生意利益和地皮分配。这里的故事可以讲上一千零一夜,很多事情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来龙去脉都没整理明白,更不好评判,何况,这事儿本也就没有评判标准。

故,我的关注点更在于同龄人,我们的生活,我们的选择,和我们的下一代。

与我同一辈的,共有24人。

其中,最大的堂哥阿玉哥是四姑的大儿子,已经35岁了,是3个女孩1个男孩的父亲,也是我们同辈里的“人生赢家”。阿玉哥从小脑子机灵,数学好,被当兵的四姑丈管教得非常自律。一年级时,我曾因躲避超生罚款,在四姑家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10岁,按时按点,起床做家务,自己规定学习任务,自己测评。我至今还留有一本他赠我的奥数书,扉页上写到:“如果假期漫无止境,假期也就没有意义。”

大家都以为,他会是家族里第一个高学历,大学生,毕业后有一份农村人需要的光宗耀祖的体制内工作。谁知道,19岁那年,他没能初中顺利毕业,具体原因至今是个谜。此后,便跟随家里做猪肉生意。我再次见他时,在四姑的档口上,光着膀子搭着围裙,头顶的风扇呼呼转,吹不动油腻成条的头发。一刀砍下,噔噔几声,排好装袋,好不利索。没过几年,娶了嫂子,夫妻单干,没多久,就听说在深圳买了两百平方的房。后来孩子出生,四姑丈在家帮忙带孩子,四姑帮着打理档口。我的四姑也是个传奇的女人,不到20岁未婚先孕,四姑丈胆怯想反悔,她拖着大肚子漫山遍野地揪他出来,至今被制服得服服帖帖。姑丈退伍后懒做好逸,四姑独身闯深圳,没有证件,就躲在山里养猪,贩猪,后来瞅准机会,盘下一档口,生意渐成规模,听说一天收入二三万。有机会可单独写一篇。

说回阿玉哥。做了父亲后,他沉默了很多,烟瘾大了很多。过年吃饭,饭桌上还在大口猛抽。似乎经济实力是一切的底气,没有人敢表示不满。他的脾气也愈发暴躁,孩子的一点打闹都让他骂骂咧咧,尤其是在他睡觉的时候,世界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去年,他深受失眠困扰,熬得两眼通红。他心高,不肯看医生,不肯吃药,坚信自己能够战胜。

我的心里隐隐有些明白缘由。一个自小活在众人期待目光里的阿玉哥,有着比任何人都需要证明自己的理由和想法,卯着一股劲,只为了多续一份神气。不接受惋惜和可怜,一定要做最杰出的,是一种虚荣,也是一种满足,更是一种累和苦,他又怎么体会不到,不这样发泄,又如何继续?

阿玉哥的光芒,让旁人也是一种压力,在无处不在的比较目光和评论意识里,他的弟弟海泉,四姑的二儿子,无疑常是“炮灰”。他通常不会是人们谈论或八卦的重点,作为常被遗忘的那一个,他结婚没有摆酒,生子没有庆祝——这两件在农村人眼里的人生幸事,就像未曾发生过一样。

而今年春节,海泉哥成为了舆论漩涡的中心。大家最好奇的是,消失的他,现在到底躲在哪里。大半年前,他向长辈和我们(参与工作,经济独立了的)都借了数额不等的钱财,说最近餐厅资金紧缺,他们夫妻俩在深圳打理一个餐馆,这是四姑为了安顿无一技之长的二儿子,特要求长子先出资垫付买下,交由海泉经营。不久后,大家陆续收到了威胁意味的短息,内容大致相同:“你是杜海泉的亲戚吧,请警告他,钱再不还,有他好看。”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海泉哥人间蒸发了似的,打电话给他的妻子小杨,对方显然被骚扰得接近崩溃:“我早和他离婚了!别来烦我!有本事去找那个赌鬼啊!”大家又去找四姑,“了解”情况,她支支吾吾。原来,这个小子沉迷六合彩,本金全折了,没有一夜暴富,却走上了信用卡套现、借高利贷不归路,现在还欠下几千万,被地下钱庄追债的给盯住了,誓要剁了他。

大家听了人心惶惶,相比起有去无回的钱财,更担心生命安全。不过,对方还是理智的,债有主,不涉无辜。悬着的心放下来后,大家又开始思考怎么要回自己的损失了。对四姑和阿玉哥旁敲侧击,打听海泉哥的藏身地点是假,点醒改由他俩承担这笔亲情债务的归还责任为真。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并也先还了一点零头,但催到后来,阿玉哥脸拉得老长,“催命啊!再催,话说到底了,谁借谁还!”大家都不敢吱声了。四姑一旁尴尬,阿玉嫂冷笑一声。

海泉哥离婚后,小杨连一岁的儿子都不要了,自己出走惠州。四姑丈骂:狠心的狐狸精,看到钱就扑,没钱就弃。摇篮里的孩子眨巴着大眼睛,还是照旧流口水傻笑。

大家暗暗都教育孩子,记住海泉哥的下场,以此为戒。其实,海泉哥沉迷六合彩,也都有缘由。在这个大家族里,没有哪一户避开了这暴富的白日梦侵蚀。21世纪初,无论是留在家乡的,还是前往城市打拼的,都染上了这种瘾。最严重时,我记得房间都堆满了一沓沓预测的报纸,家里聚集一堆人在讨论,这幅画什么意思,那朵花有几片花瓣,认真严谨得堪比学术研究。爸妈生意也不管了,饭也不烧了,晚上梦到了谁就买那个人的生肖,白天有人来做客就买他的年龄数字……其余人都输得精光,只有一个人是有这赌运的,就是四姑,她发了一笔横财,大家想随她下注,但她每回都保密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声也不透。这也就是现在大家看热闹不嫌大的心理来源。有人暗地里说:“罪有应得,都是要还回去的。”话糙理不糙。

至此,原本贴着“幸福”“美满”“和谐”等美好形容词的四姑家,光芒渐渐消散。

同辈中,也有很多脚踏实地的,比如二伯的大儿子大力哥。这个名字时常会给人一种误解,见过他,才知道是个柴瘦的高小伙,力气不大,小时候掰手腕常被虐得求饶。他实际年龄比阿玉哥小几个月,容貌却相差10岁似的,皮肤怎么也晒不黑,眸子里的光怎么也遮不住,常藏有一点好奇、一点兴奋,又有一点淡然。

我的二伯父常年卧病在床,据说是我出生那年,在工地上出了事故,腿全折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辛苦了二伯母,一个任劳任怨的农妇,既要赚钱养儿,又要服侍病人。

我的父亲小名“阿文”,取自斯斯文文好读书的形象,他是家里唯一上了高中的孩子,当时,全家人都反对再供他上高中,只有二伯坚持让弟弟上学,主动承担多一份劳动。后来高考父亲失利,想不开,犯浑,跳塘,二伯挣扎救上来,村里人都说是奇迹,因为那时候两个人都不会游泳。农村人信命,信缘,大家认为二伯父对父亲的好,使我的生命带来的福气,让二伯父挨过鬼门关,再加上俩兄弟从小的深厚感情,我们两家走得非常亲。

受我父亲影响,大力哥学习很刻苦认真,成绩在镇上也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在1998年,大力哥14岁时,自己辍学。卧床5年的二伯父挥着拳头闹着要起身打他,操劳憔悴的二伯母默默垂泪,父亲在深圳听说后,特地赶回了老家。大家明白他的一片孝心,见劝不回头,父亲就将他接来深圳找工作。

先是在工厂干流水线。这是一个机灵能干的人,没过一年,已经升到了拉长位置。大力哥对城市的生活充满了好奇,下班厂里的小伙都去k歌或者网吧,他自己经常去一些商圈逛,也不乱花钱——他的钱或给我买书买糖,给我的父母买日用品,其余的都寄回老家。他就一年四季穿着一条土黄色的卡其裤,周围晃荡。

突然有一天,大力哥对我的父亲说,想学做生意。那时候,我们家还开菜馆,于是,他就开始先学采购,后厨做菜,后来学记账,到最后能独自撑起来了。23岁那年,大力哥娶了店里的一个小妹,两人决定去东莞发展,在一美食街里开了一间小吃店。后来陆续把老家的二伯、二伯母和弟弟妹妹都接到东莞,一起生活。

大力哥对我的父亲感恩之心,让我这一女儿都相形见绌。2010年,他的女儿出生了。满月的时候,我们过去东莞陪他庆祝。临别时,他塞给我们一个文件袋,里面有好几份保险单,分别对应我们家每一位成员。他笑称说给女儿办保险的时候,多几个人买便宜划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热泪盈眶。至今,他还每年为我们缴费,任谁也劝说不住。

大力哥出来谋生时,弟弟大成哥(二伯父二儿子)才11岁,妹妹小敏姐(二伯父小女儿)才9岁。因从小缺少管教,脾性自然是野了些,又受到村里人其它孩子的奚落和欺负,性情不免叛逆不羁。没能尽到保护的责任,这是大力哥内心的憾事。等到一家在东莞团聚的时候,弟弟妹妹更是难以管束了。大成哥心地善良,但太单纯了,时常被人当枪使,经常成为道上小混混的替罪羊。小敏姐自小没得到足够的关爱,缺乏安全感,进厂打工,被人骗了感情,对方始乱终弃,还不愿离开那渣男,每天以泪洗面。大力哥只能打点各方,为弟弟妹妹出头,又苦撑着,养活一大家子,幸好嫂子贤惠明理,也很孝顺,日子也还觉得幸福。大力哥曾说过,只要完整,不少一个,就是家。

除夕祭祖许愿,大力哥嘴里念叨的,都是关于弟弟妹妹的:早日生性懂事。

之所以愿意花这么长的篇幅,絮叨大力哥的生活,因为太清楚了,因为太可贵了。这种兄弟情义的传递和维系,是备受时间、岁月、经济、社会、精力等等综合考验的,是一个很大的压力和负担,放弃一位成员很简单,但不离不弃是谓之家。

一个美好和谐的家,从来不缺爱的表达,有的人是行动派,有的人是蜜糖派。中国的传统家庭爱的表达,是含蓄的,内敛的,甚至是沉默的。我们太熟悉了默默地付出,默默地爱,心里都明白,嘴上都不说。

如果不是因为两年前的一场车祸,我们对爱,还继续缄默。2017年,七叔的11岁的儿子阿武暑假骑摩托车打滑,与一小轿车发生正面相撞,伤重住院,经及时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昏迷。医生叮嘱家属多做唤醒,和孩子讲讲话,回忆一下以前的事情。七婶还浸在悲伤中,不能自已,重担就落到了不善言辞的七叔身上。

我们回去看望过几回。有一回,看到七叔坐在床前,他很胖,塞得椅子像长在肉里一样,将头埋进了双手里,用力上下搓动,大口大口吞咽口水。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噎回去。看到我们在场,就更不好意思了。最后,还是阿武的二姐小丽来讲。七叔一直握紧了儿子的手,一旁听着,有时候也忍不住补充了几句。慢慢带动在场的都一起回忆,叽叽咋咋说起来。大家最后讲着讲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是哭又是笑。那天我们要离开了,七叔打算送我们到医院门口,最后一个动作,他抱了抱小武,说了声:“阿爸好挂住你(方言,“想你”的意思),快回来,鸡腿留给你。”七叔有5个孩子,小武力气小,总抢不到鸡腿吃。说完后,泣不成声。

幸好最后结果美满,那个活蹦乱跳的堂弟康复了,随之康复的,还有七叔一家爱的表达。七叔因为在镇上做生意,但晚上是要回村里休息的,开车的路程也要一个多钟。无论多晚,5个小孩都挨到见到父母,然后齐声说:“辛苦撒,爸爸妈妈。”这种仪式感,没有人规定,自发的,一开始七叔还没适应,佯装生气:“这么夜(方言,“这么晚”的意思),不睡觉,还闹!”严肃挂在脸上。堂妹小丽是机灵鬼,点子多,也大胆,就跑过来抱住七叔的腰身,还嚷:“爸爸太肥啦,我一个人抱不住!”兄弟姐妹听了,纷纷跑过来,搂住。最后,5个小孩手牵手围成一个圈,七叔七婶站在中间。

当小丽向我描述这个画面的时候,还反复强调:“我们真的很爱爸爸妈妈。”坐在对面塑料凳上叉开腿抽着水烟的七叔停下动作,父女两人对眨眼,“我们也爱你。”

近些年,因为一些热门剧的传播,或者重大事件的影响,时不时引爆关于“原生家庭”的讨论,“家庭关系”的分析是其中一重要内容。我没有深入研究过,并非说外向型爱的表达,就一定优秀于内修式的爱的付出,每一家庭也应是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只是,当已经脱离了关注生存的年代,西方文化的渗入与个体情感的表达意愿空前强烈,我们这一辈可以用更好的行为和言语去传递我们的爱,因为话不说出来,行为是需要揣摩的,但人心是如此难以捉摸和揣测的。

爱的表达,原则上的确不和物质相挂钩,而农村现在,愈多两地分离式家庭,孩子大多和爷爷奶奶相处,父母虽然也住在家里,但忙于生计,互相见面的时间却少得可怜,自然也没有机会。同时,在这片知根知底的熟人圈子里,最安全的,是保守地活着,循规蹈矩,鲜有人做一些尝试,先破后立,这不为老观念理解,徒留“花样多”“不知耻”“不分轻重”的闲话。我知道的,七叔家就遭到了一些冷嘲热讽,有人骂小丽是“骚货”,小武“娘娘腔”。但他们总没有因旁人的指点而停下来,可喜。

成见很难消除,一如外界对“小镇青年”的标签化。

严格意义上,我们算不上“小镇青年”。我的老家在茂名高州市南塘镇一偏僻山村里,泥路的尽头,高耸的无名山脚下。中国的改革开放的成果,除了智能手机的风靡,其余在这里几乎不见踪迹,没有大型超市,没有连锁影院,网吧却遍地都是。我曾随着小斌(小武的哥哥)进去过,不需要什么身份证明,平时一个小时2元,过节涨至5元,可手机支付,有方便面、饮料、糖果等食品出售。所有窗户都有一块黑幕遮住,里面没开灯,电脑屏幕照得房间彩色亮堂。我在里面坚持不到半小时,就要到门口透气,而堂弟明浩(六叔的大儿子)和伟豪(八姑的二儿子)最长的记录是15个钟。“还可以更耐(方言,“时间久”的意思)的,被我爸拉走了。”明浩不服。

爱玩游戏,满脸稚气,你完全看不出18岁的他已经是个爸爸了。两年前,他通过搜索QQ的“附近的人”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玟玟,当年只有15岁。两家距离只有15分钟的摩托车路程,那间常去的网吧是他们的中间点,后来成为了约会的地方。闪孕闪婚,婚礼上,锣鼓喧天里,还是一对稚嫩的面庞,有点羞涩,有点幸福,有点憧憬。

这在村子里是常态。和城里大龄剩男剩女每逢佳节被催婚、被相亲不同,互联网下的农村社会,年轻人的相识相恋已经突破想象,不再限于传统熟人的牵线搭桥,大都自主转战线上。手机是他们寻找可能的唯一途径,社交媒体的“摇一摇”“附近的人”,让结合的成本降低了许多。可以说减轻负担,因为没有媒人介绍的一些物质性门槛要求,比如说嫁妆、礼金的数额,这对于贫困家庭,可以“钓”到对象。但也因为信息不对称,无法做到知根知底,孩子的冲动的行为又时常是“先斩后奏”的,这为日后家庭关系和矛盾埋下了炸雷。

玟玟和明浩一样,都是念完初中就出来工作了。先是到镇上,和她的妈妈一起在皮具厂做流水线,没一个月,受不住枯燥和两班倒,家人就托关系去了高州市区一餐馆做服务员,但也不在心思,屡次犯错,坚持了三个月,也辞职了。结婚后,孩子出生,还是每天抱着手机,偶尔给孩子拍拍照,记录一下成长的瞬间,放到网上。孩子的喂食、洗澡等日常而琐碎的照料,几乎都是我的六婶在打理——她还要做家务,照顾自己15岁的小儿子,“真是又养儿又养孙的。”婆媳经常闹矛盾,玟玟就更不管不顾了,经常不着家。

过年串门,玟玟主动几番跑来。有一次,神神秘秘拉我到一边,询问我深圳有什么地方可以打工,最好活轻钱多。

“你去还是明浩去?”

“一起去啊。”

“那爆米花(宝宝的名字)喏?”

“放在家啊。她带。”这里的她,我知道是六婶。

我听了有点无奈,“但是你是妈妈啊。”

她没犹豫:“她是阿婆啊。我不一样也是阿婆带大了乜。”

我打算先不表态,换个话题:“六叔六婶知道嘛?你以前去过深圳嘛?”

“浩哥去过,我矛(方言,“没有”的意思)。”她顿了顿,头低下,“就想着去看一看,矛得一世在这。”

我有点心软,继续问:“他们知道吗?你们要去深圳。”

“浩哥识(方言,“会”的意思)说嘚。”

我答应帮她留意。她高兴得活蹦乱跳,像个孩子。她本也还是个孩子。我要回深圳前夜,她还早早起床在家里煎好艾(家乡的一种特产小吃,类似饺子,糯米粉团做的皮,里面可以包各种馅料),装好送过来。这份感动,让我原本只是敷衍的应承,化作真的承诺,尽管我后来发送的好多招聘信息,不是她看不上眼,就是能力匹配不上,但我真心希望,能帮助到她一点点。或许,她现在还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未来可以变成一个好妈妈,不管外出工作是不是逃离和躲避,既然选择要去经历,都希望结果是美好的。

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憧憬着外面的世界,通过好好读书,考出去就业是默认的康庄大道。经常听到很多声音讨论社会的阶层固化,批判应试教育,叫嚣互联网时代世界是平的,大家接触的信息都是一样的……实际情况呢?当然,永远不是单个因素在决定整体,但相对公平的选拔是近乎唯一的希望。

我的大伯没上过一天的学,但是非常认这个理,于是,他家的三个孩子,从小不需要干农活,就是读书学习。但是,希望都落空了,大伯一家都蔫了,像地里瘪了的蕉,烂稀泥。不服气啊!大伯让最有希望、只差3分的二儿子金龙哥复读再考,又落空了……连续反复考了七八次,一次不如一次,最后终于认了,“命该如此”,金龙哥也熬成了近30岁。

开始找工作。没能跃过龙门,意味着将重复父辈们的生活轨迹,而这种重复,在大伯看来,是羞耻和失败的人生。于是,搭上所有的积蓄、途径和手段,金龙哥回到了之前的初中,成为一名数学老师。金龙哥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勤勤恳恳。只是常规教职工资不高,唯有课外办辅导班才能提高收入。按相关规定,在职教师是不能在校外办辅导班的,只是家长和学生的需求大,学校也知道,就彼此心照不宣。金龙哥也“两条腿走路”,与学生合得来,又有自己的方法,收入还挺满意的。只是,从某一学期开始,学生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下三五个,一打听,原来是同校老师为了抢生意,大肆宣扬他多次高考失败的负面消息,家长为了保险起见,纷纷改易师门。大伯气得要提刀子上门干架,好不容易劝下来。

金龙哥表面上倒没受到影响似的,愈发努力,后来学校看他人品和资质都可靠,同时赶上培育年轻人风潮,一时间还成为了数学科副科组长。大伯又高兴得要宴请乡村邻里,庆贺一番,金龙哥吓他说奢靡浪费会被革职的,才不做声了,悄悄宰了家里成群的走地鸡,亲戚都送了个遍。

我看过不少分析的文章,有意无意地,会将“小镇青年”形容得每日无所事事,生活困苦却不努力,没有审美却很做作,很杀马特,很没有未来,但我看到的他们,或背井离乡,或囿于故土,也都是很努力地活着,与其改变环境,不如让自己去适应环境,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的确是少之又少,只有牢牢抓住每一次转身的机会。

我们的下一辈,有的尚在襁褓,有的无忧无虑调皮捣蛋,最大的也即将上初中了。大家都增强了教育的观念,有经济能力的大都选择了带在自己身边。村里的儿童大部分也早早就上了幼儿园,点读机成为了最期待的礼物。

不可避免的是,农村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没过完元宵,村里的热闹劲如烟花,绚烂但易逝。呆久了,老人还催促:“后生仔(方言,“年轻人”的意思),就是要去外面的,在这里,怎么搵钱(方言,“赚钱”的意思)。”看载客的摩托车开远了,转过树林第6个弯道了,黑点消失在黄泥路尽头了,拭拭眼角,像要揉平了堆在那里的褶皱,回屋,养猪喂鸡,继续等待哪天柴门前再响起“滴滴滴”的车喇叭声,宰鸡炖肉,一家人又团团圆圆了,自己真争气,老骨头又多陪了他们一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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