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少年

□钱欢青

从小到大我的体育成绩都很差。竹竿不会爬，双杠不敢玩，长跑从没及格过，唯一一次进了班级篮球队，信心大增，有一次却偷瞄到体育老师办公桌上的一页纸，纸上列着篮球队员的名字，名字被归为两列，一列是“较好”，另一列是“较差”，我位列“较差”，备受打击。

说起来，从小学四年级的“较差”篮球队员到如今，已经过去30年了。如今陪着儿子大圆踢足球，“对手”是10岁的孩子，运动自信瞬间爆棚，驰骋球场，恍惚间觉得自己依然是风中奔跑的少年。没想到得意没两天就迅速被打脸，先是大圆同学进步神速，我已很难取胜，再是那一次狂奔逐球之际，电光火石之间，一不小心踩在球上，重重摔倒。看我轰然倒地又惨叫连连，大圆一脸愕然继而憋不住地哈哈大笑。旁边篮球场上闻声跑过来两员健将，目光关切，伸手就要把我拉起来，我连忙摆手疾呼：“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拉我！让我先躺一会儿。”我确实一动也动不了，也怕猛然起身，哪块骨头就会“咔嚓”一声断了。

在地上躺了10分钟，以极缓慢的动作起身，拖着叮铃咣啷作响的身体，坐在球场旁椅子上继续哀嚎。还好骨头应该没断，要不然我已经被疼死了。膝盖处擦破皮，肩膀处擦破皮，最严重是在右肩膀，胳膊一动则关节剧痛，恐怕肥躯倒地之时，正是这右肩膀最先着的陆。

恢复非常缓慢。再陪大圆去球场，只能呆立一旁当个啦啦队员。一个月之后我重新上场，奔跑起来速度大减，主要是怕再摔上一跤，老胳膊老腿就要“报废”。结果惊险再次发生，在球以极慢的速度滚动而我又想停住它时，还是一脚踩了上去，我冲到了大圆身上，两个脑袋撞到了一起，胳膊因为猛晃一下再次疼痛无比。幸运的是没再摔倒。

重新上场之后我就踢不过孩子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心里怕了，怕跑太快再摔一次。心里一有疙瘩，动作就会迟疑。这样一来，踢球的乐趣也大大削弱了。本来嘛，飞奔的乐趣，就在于忘我，在于不假思索，在于“飞了再说”。

不过收获还真是蛮大的，最大的收获就是我居然爱上了踢球。从小我就不喜欢踢球。记得第一次足球比赛是初中一年级，全班都上，我被体育老师指定为守门员，可怜我那时候都不知道守门员应该站在哪儿，傻乎乎就站到了球门线里面，同学们呼啦啦风驰电掣，把球踢过来了，我站在球门线里面伸着胳膊把球接住了。高兴的火苗还没蹿起来，就被体育老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球过球门线就算进！幸亏你手伸得够长，接住球的时候球还没过线！我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钻进去。

我以为踢球的乐趣从此和我绝缘了。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和孩子在球场上找到了乐趣。每天大圆放学，就早早写完作业，到晚上七点半我俩就准时去球场。踢上一个小时，大汗淋漓，坐球场椅子上聊会儿天，晚风吹过来，热汗慢慢消下去，真是惬意得不得了。我兴冲冲跟大圆说：“你看，我从小不爱踢球，可是没想到现在也爱上踢球了。看来什么事情都应该去尝试一下才能知道究竟爱不爱做。”大圆说：“今天我们班那谁谁谁，居然把谁谁谁给推尿池里了，哈哈哈。”

其实陪孩子踢球是因为大圆一度备受打击。在和我一起踢球之前，大圆和两三个比他大几岁的小孩一起踢比赛，其中一个六年级的“带头大哥”，脾气暴躁，动不动埋怨那些更小的小孩，大圆很憋屈，又舍不得不玩，有一次回家居然就委屈得哭了。我特别能理解孩子的心情，但是除了告诉他要正告“带头大哥”不能控制、埋怨别人，否则不跟他玩了，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一个大人跑过去凶人家小娃娃。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上，陪孩子一起踢球，一起变强变壮。

于是乐趣横生。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去，也在球场上见到了很多趣事儿。有打太极的俩老头，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徒弟，徒弟慢悠悠屏息太极时，我们曾经一脚把球踢到人家脑袋上。我们赶紧跑上去道歉，一边憋着笑一边说对不起，幸亏太极爷爷脾气好，说没事没事，摸了下脑袋又继续太极了。有带两条大狗来的，拴场地柱子上，大狗看起来脾气不好，绕柱子转转转，很彪悍，我们就不敢踢了。有爷爷带着孙女来跳舞的，爷爷长得挺胖，跳起舞来居然那么轻盈。有一帮初中生每周五来打篮球，喧闹极了，球打得却很差。有一帮篮球高手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话不多，比赛却激烈无比，水平高得很。有菜园子里一对老夫妻，每天晚上来浇水、浇粪，浇水还好，浇粪的话……风中就有股特别的味道了。有一回来个肥硕孔武黑大汉，挺着个大肚子，孤独地在球场游荡，见我俩踢得很欢，羞涩半天，终于小声说：“我能加入吗？”我们同意之后，黑大汉嘿嘿笑着说自己从来没踢过球，话音未落，飞起一脚，球就越过铁网，炮弹一样射进了菜园。菜园一侧是峭壁，一侧是铁网，一头荆棘密布，一头木门上了锁。绕两圈还是进不去，我无奈地看着大圆，大圆无奈又幽怨地看着黑大汉，黑大汉不知道该看谁，抓耳挠腮，不好意思极了。突然，只见黑大汉飞身爬上菜园木门，嗖一下就跳进了菜园。我和大圆还在目瞪口呆，眨眼间，黑大汉就捡到球，又飞身爬了出来。

嘿！原来人人都是身轻如燕、飞驰的少年。

可惜黑大汉此后再也没来球场。江湖不远，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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