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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客的西湖

来源:黄山日报 2020-07-05 23:33   https://www.yybnet.net/

雨亦奇李可染/作□一萍

孤山与孤客,彼此“情相宜”。国内孤山有多处,但哪一座像西子湖的孤山与天下孤客心头的那座孤山这般契合?

中国“文人”,不就是人文知识分子吗?书斋与湖山,成了他们精神的客馆、权宜的故乡——他们在那里才找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骨子里真正浸透着中国千年文化禀性的文人,谁的孤怀里没有一座抽象的“孤山”?孤客,“孤山”人也!

千年后的西湖依旧如西子,孤山上不见了林和靖,可是流年里延传的一代代文人中,无数个类似的江和靖、李和靖、王和靖……依然出现在神州各地。如果以季节来对应,中国典型的文人定然是属“秋”的,一个秋字里,浸含了他们孤怀中何许的无奈与苍凉!孤山下的这一湖水,何尝不是天下孤客共同淌出的一滴大泪?

林和靖是中国孤客型文人的代表,从这个意义上说,普天下孤客是与林和靖一并隐于孤山、死于孤山、葬于孤山的——那块刻着“林和靖处士之墓”的大石,是普天下孤客共同的墓碑——西子湖的孤山因了历代孤客之结缘,哪怕不事“打造”,也已然成为神州实际之“孤客圣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上世纪70至80年代,平素难得旅游而时兴结婚旅游的新婚男女,总要把杭州西湖视作欢度蜜月的主要逗留点。西湖南边的花港观鱼、柳浪闻莺两座老公园,富贵的牡丹、吉祥的红鱼,依依的垂柳、温婉的啼莺……如此风物与命名,均与婚恋相谐,遂为新人们来杭的首选游览地。前些年新建的太子湾公园,就在南屏山下,碧绿的草地、雪白的樱花、红火的郁金香,还有秋千、教堂等配设,更关乎情爱,则成为90年代以来拍摄婚纱照的绝好去处。

当然,梁山伯与祝英台,最是国人家喻户晓的情爱佳话。“凤凰”二字,字面就是一对吉祥的神鸟,传说中梁、祝同窗共读之万松书院,正位于西湖南边的凤凰山。据云梁山伯与祝英台确有其人,于是更吸引痴情男女前去游访。尽管近年在旧址上修复的万松书院只是一个景点、教育功能了无,但该处凭着特殊的地缘,业已成为在杭城以及周边地区名声日噪的“相亲沙龙”,却是不争的事实了。

西湖南线因以上要素做支撑,若要打造成国内著名的爱情圣地,是完全可能的。然而,近年南线的开发与宣传也有副作用——使得一般民众更把西湖视作“鸳鸯湖”。这也许多少体现着中国百姓追求大团圆的普遍愿望。

一般书生眼里的西湖,往往浸润着诗词文赋,说西湖是“诗文湖”一点不虚。而笔者这江湖书生,独居西湖十余载,一萍眼里的西湖,更为“孤客湖”。

且从孤山说起。

孤山,白居易称之为“蓬莱宫在水中央”,乃湖中一孤峙之岛。西湖的核心景观,今人或以为是三潭印月,而《御览孤山志》云:“钱塘之胜在西湖,西湖之奇在孤山。”孤山自然风景绝佳,历史文化积淀之深厚更为它山所罕见。南宋在这兴建四圣延祥观和西太乙宫作为御花园,清康熙帝又在此地辟行宫。

诗人多时乖命蹇,天下文士尽多孤怀,即便仅闻“孤山”其名,便有几分感慨生焉。何况这西子湖的孤山正是那不娶不仕的北宋诗人林和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之隐居地?

在林和靖之前,孤山是否多梅,无须详考;但孤山的梅是因了林和靖而为天下知,林和靖也是托了孤山的梅而名尤显彰。林和靖(967-1028)名逋,字君复,和靖是其谥号,奉化人。他曾四处游学,迹至江淮之间。四十多岁后长期隐居杭州孤山,直到六十二岁死于孤山、葬于孤山。很多资料里都把他介绍为“杭之钱塘人”(如清·古吴墨浪子《西湖佳话》),讹出有因,但在笔者看来,不如索性唤之“孤山人”。

林和靖少年好学,诗词书画无所不精。他性情淡泊,在孤山以绕庐植梅为乐。日常开支,竟以梅子所售之利为定则,以三百六十株所售之钱作三百六十包,每日随取一包。每逢梅将放之时则经月不出门,长吟短咏,惟以诗酒盘桓梅下。写过许多有名的梅花诗,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等句,早已家喻户晓。林和靖曾调养仙鹤二只,既驯,纵之入云,少顷自归。他大喜道:“此犹吾子也!”在他泛舟西湖时,如有远方客至,书童即开笼放鹤、林和靖见鹤乃归。传说在林和靖死时,他养的两只鹤在墓前悲鸣而死,墓旁曾有“鹤冢”。

林和靖绝意仕途,甚至对宋真宗请他去给太子教书那样的好职位,也未动心。他在绝笔诗中自豪地写道:

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秋色亦萧疏。

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林和靖《点绛唇·草》:“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有人解释为对故乡的怀念。以笔者看来,这类孤高之士所追寻的,更多是精神上的故园。其清高与落寞,在他的不少诗句中得以寄发,如《孤山寺瑞上人房写望》:

底处凭栏思眇然,

孤山塔后阁西偏。

阴沉画轴林间寺,

零落棋枰葑上田。

秋景有时飞独鸟,

夕阳无事起寒烟。

迟留更爱吾庐近,

只待春来看雪天。

诗中“凭栏、眇然、孤山塔、西偏、阴沉、林间寺、零落、秋景、独鸟、夕阳、寒烟、只待、雪天”等一连串意象,总透出荒寒,类似八大山人的山水画,一股孤清气象。他的《宿洞霄宫》,末句“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闻?”在不经意间更流淌着孤寂。

林和靖终身不娶,“梅妻鹤子”之佳话流传千载。从他写的《长相思·别情》词里看,他其实是个绵情之人: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别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我们很难设想一个没有情爱经历的人会写出这样的文字。有人说他早年是有妻小的,从该词看,或许也似可能。然而,正如卓越画僧八大山人、杰出书僧弘一法师均曾有过家室,林和靖即便早年有过婚姻,也并不影响他在后人心目中的高士身份,他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孤山山魂。

对林和靖归隐的具体原因,有学者认为是遭迫害,有的认为是他清高孤傲的性格所致。其实文人遭迫害,原因大抵仍归于清高孤傲。林和靖决意归隐孤山,说到底是不同流俗的性情与节操,是“志之所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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