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鱼，岸上花 阿占

春潮飞鱼。从立春到惊蛰，黄河凌汛时节，冬眠醒来的梭鱼集群游往入海口觅食。它们睡了整整一个冬天，腹内杂物几乎为零，最是肉质肥厚鲜嫩之际。

在青岛，开凌梭打头，春潮一天比一天涌动。胶州湾大沽河、墨水河、白沙河、李村河等入海口，渔家每天凌晨时分撒网捕捞，天亮之前捞起上百斤，不必拿到市场叫卖，就被守在岸上的贩子抢光了。河道治理水质改善，梭鱼一年年多起来，渔家有时还能捞上鲻鱼和光鱼。

真正的开凌梭，捕捞仅限于惊蛰前十几天。这道春鲜怕是最计较时间的。过了期，只能称为梭鱼而与开凌无关了。严肃而讲究的食客，一年里就静候这么几天，定要尝鲜。纵是防疫常态化，也要戴上口罩，装备扎实，去岸边买回一手货——错过，便是明年了。

开凌梭的做法相当任性。青岛人似乎要把憋了一个冬天的灶上灵感凭借它宣泄而出。还是那句话，食材好，怎么做都好。懒人清炖，不刮鳞也不必剖肚，只须清水文火慢慢炖煮，炖出汤汁乳白，盛在浅钵中，撒香菜碎和枸杞子，白玉之上红绿逢春，还等什么。

这边，开凌梭让吃相失守；那边，岸上迎春引情愫骚动。迎春先于百花，不畏寒威，不择水土，纷纷披披的枝条上，鹅黄小朵已然团团簇簇。或栽路旁山坡，或作花篱护墙，或植岩石园内，皆乃“东风第一枝”。在青岛赏迎春，可去信号山公园、高雄路护坡、珠海路、龙江路护坡，还有城市北部的楼山公园、烟墩山公园、牛毛山公园等等。若有开凌梭尝鲜者，将山野多年生迎春老树桩移入盆中，做成盆景，一份把持春情的仪式感，可以说相当隆重了。

惊蛰后的崂山海岸，泥蚂在水湾软滩中爬行。其外壳薄透，颜色灰白。当地渔家多有从小捡泥蚂的经历，对这种指头肚儿大小的迷你海货颇有依存感。尤其在物质匮乏年代，老人少年，男人女人，退潮时穿着水鞋，提着小桶，沿滩涂走上几趟，就能有小半桶的收获。回家后清洗干净，倒进烧热的老铁锅，不加水也不加盐，反复炒，泥蚂壳变色就熟，不待盛出来，掌勺人就会急不可耐地尝春鲜——用嘴夹住外壳，稍微一吸，泥蚂肉便扑进了唇齿之间，瞬间，春天来袭了。

三月吃泥蚂，赶海人不会耽搁，而在他们身后，十梅庵的梅花正放于艳丽。往年三四月间，十梅庵都会举办梅花节，丰后、绿萼、雨蝶等梅花品种齐聚，梅园里万株争奇斗艳，暗香浮动沁人心脾。相传曾有十位美丽的女子在此结草为庵，结伴修炼，终于得道成仙而去，留下十株高大的梅树，花盛时节似朝霞，如瑞雪，后来才有了“十梅庵”这样一个传奇的名字。

春分前后，杏花成海，也像在下雪。最好看的杏花要去崂山北九水和城阳棉花社区相遇。一阵风，一个样儿——先是苞蕾未放时的蓄红，人称“红蜡半含萼”。再至初放粉薄红轻。而杏花雨嫩，花开一定会伴随着春雨，所谓“杏花消息雨声中”。雨细才有杏花香，含蕊渐渐舒展成胭脂泪，暗香愈显清高。待晴空日熏，花色残白了，其实已再无含蓄。只见团枝雪繁，香气不再暗，已密聚为绯香。过了三月，便是半落春风半在枝了。

杏花开时，头汛的面条鱼已经近岸。杏花落了，面条鱼的汛期远未结束。它们从外海游回近海产卵，在蓝色里布设银之舞，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闪烁。面条鱼一指长短，形如玉簪，银亮明透，生长期只有一年多，寿命最长的也不会超过两年。大多数面条鱼产完卵就到了生命终点，不是自行死去，就是成为食肉鱼类的口粮。面条鱼的一生似乎只为了这只银色的舞——舞中的卵，沉到水底发育，在干净的泥沙里成型，随后游向外海越冬，来年春天再游回近海赴银舞之约，产卵，死亡。循环往复。

春潮飞鱼，岸上有花，几道鲜美，几许艳丽，皆是万物有情，大自然无私馈赠。时间不会停滞，错过的渔汛和花期，只能等待来年。让人高兴的是，四月有杜鹃，五月有海棠，六月有蔷薇，未来依然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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