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亮：我们分析了177所中国大学的机构设置，它们与美国大学有哪些异同

文 | 马亮 （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近日，有关山东省高考顶替的问题受到社会广泛关注。除了中学、公安部门、教育部门牵扯其中，涉事高校的招生部门把关不严也有关系。在大学的机构设置方面，有哪些值得关注的特征和问题？笔者与挪威奥斯陆大学政治学系教授汤姆·克里斯滕森（Tom Christensen）最近完成的一项合作研究，对此进行了探讨。

大学历来被视为维系学术自由的象牙塔，很多大学保留教授治校的传统。但是随着大学规模越来越大，结构越来越复杂，同社会各界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大学的管理也日趋专业化。以美国顶尖大学为代表的全球“模板”，纷纷设立发展类、多样性、法务类方面的机构，并委派法务总监、运营总监等职业管理人员。

日趋多元的经费来源，如校友捐赠等，对大学发展至关重要。因此，很多大学都设立了校友事务相关的发展办公室。此外，大学也会通过孵化校办企业和建设大学科技园等方式推动研究的商业化并筹资。调查显示，美国常青藤等顶尖大学的发展办公室平均规模为120人，足见大学对此重视有加。

美国大学强调教职员工和学生的多样性，包容不同性别、种族和宗教信仰的人。这是美国社会文化使然，也同大学的自由氛围有关。美国大学通常设立专门的多样性办公室，负责此类事务的协调。

此外，美国本身是一个法治国家，大学也不例外。大学同其内部和外部的各类利益相关者建立契约关系，这需要处理大量法务问题，法务方面的部门也较为流行。

行政部门的设立和扩大，意味着大学管理的行政化和专业化。一方面，过度行政化可能影响大学的学术自由，使行政色彩影响大学发展。另一方面，专业化的行政部门可以更加职业化地管理各类大学事务，有利于提升大学整体的管理水平。

中国大学的机构设置有何特征？

为了比较中美两国的大学机构设置，我们对177所大学的机构设置情况进行分析，其中116所为211或985工程大学。其余61所为非211工程大学，我们在每个省份随机选取2所大学。我们也同样采集了美国常青藤等顶尖大学和其他大学的统计资料，这样可以和中国的大学进行比较。

我们登录各个大学的官方网站，收集校级行政部门的基本信息，但是没有包括党的机构和辅助单位（如附属中小学）。我们将这些部门按照职能进行合并，归为教学、内部管理、科研、基础设施、学生事务和国际事务等六大类。

我们主要关注发展、多样性和法律三个方面的行政部门，因为这是美国大学近些年来较为突出的发展趋势。其中，发展类部门包括发展、继续教育、校友等方面的部门，多样性部门主要指国际事务方面的部门，而法律类部门是指法务办公室。

我们的数据显示，中国大学平均有18.8个行政部门，高校之间的差别较为明显。约六成大学的部门数量少于20个，而有5%的超过25个，基本上较为均衡。

中国大学设立的行政部门中，55%是内部管理和基础设施方面的部门，25%的是有关教学和科研的。学生事务和国际事务的部门占比较少，但是94%的高校都设有国际事务部门。

需要注意的是国际事务只是多样性的一个维度，此外还有性别、民族等维度，这意味着总体来说中国大学在多样性方面不够重视。这同声誉管理的特点相吻合，即中国大学突出绩效维度，而对伦理和专业维度的关注不够。（参考作者此前文章：从绩效、道德、专业三维度考察中国大学声誉，及其与美欧的差异）

57%的中国大学设立了发展类机构，其中36%设立了发展办公室，36%设有校友办公室。设立法务办公室的中国高校很少，仅有4所，而且都是211或985工程大学。虽然大学同教职工、学生和家长之间的纠纷在逐年增加，但是法律事务并没有得到充分重视。此前对大学声誉管理的研究也发现，大学对程序方面的声誉关注不够。当然，一些高校将法务人员设在校长办公室，对大学涉及的法律事务进行处理。

就中国大学的差别来看，在机构设置方面整齐划一的色彩较浓，大学机构设置的特色并不明显。在发展类机构的设置方面，211和985工程大学设置得较多，不同类型、成立时间和区域的大学差别不大，理工类和其他类大学比综合类大学略微多一些。就国际事务机构的设置来看，排名靠前的大学设置较多，东部和中部地区的大学设置多于西部地区。由于少有大学设置法务部门，所以我们没有进一步分析其在各类大学之间的差别。

此外，我们还考察了信息化办公室的设置，发现有58%的211和985工程大学设置了，而其他大学只有35%。结果显示，排名靠前、理工科和东部地区的大学会更多设置信息化办公室，这同这些大学在信息化相关学科的优势地位有关。

研究显示，大学发展类机构的设置主要同大学排名有关，排名靠前的大学往往更有可能设置发展类、国际事务、法务方面的部门。这些大学的历史悠久，社会声望高，获得的政府资金和社会捐赠较多，并纷纷竞逐全球大学排行榜，因此有更大的自主性和动力去进行机构设置方面的管理创新。

中美大学有何区别？

中国的大学普遍比美国的年轻，中国的政治体制、发展阶段和社会文化的不同，使大学管理也同美国大学有较大差异。但是，中国大学日趋融入全球竞争格局，并积极效仿和学习美国顶尖大学。这使中国大学的机构设置既有很强的中国特色，也可能受到国际潮流的影响。

研究显示，美国大学几乎全部都设有发展类机构，仅有少数非常青藤等顶尖大学没有。96%的常青藤等顶尖大学设立了多样性办公室，而这样做的非常青藤等顶尖大学只有59%。88%的常青藤等顶尖大学设立了法务办公室，而其他大学则只有35%。

无论是否属于顶尖大学，美国大学普遍设立了发展类机构。中国大学设立发展类机构的比例相对来说偏低，而且设置与否同大学排名关系较大。

与美国大学专门设立多样性办公室处理种族、性别等方面的问题，中国大学的此类职能分散在不同部门。这同政府部门的指导思想有关，即更加强调统一、和谐等概念。与此同时，中国大学普遍设立了国际事务部门，这同日趋强化的国际交流和全球竞争有关。

在法务机构的设立方面，美国顶尖大学的比例较高，一般大学的比例也近六成。中国大学在法务机构方面仍然普遍处于空白，这可能影响大学在程序合法性的声誉管理。

上述分析表明，中国大学的机构设置是高度标准化的，可以说“千校一面”。这同教育主管部门的管控有一定关系，也同大学之间的效仿或趋同有一定联系。

美国大学往往标榜为全球大学的模板，而中国大学在机构设置方面同其有较大差别。但是，另一方面中国大学也在紧紧追随美国顶尖大学，在这些机构设置方面亦步亦趋。

当然，我们没有对中国大学党的机构进行分析，而这是中国大学和美国大学的最大差别，有待于未来进一步研究。比如，党的机构在中国大学虽然也是高度标准化的，但是近些年来其同行政机构合署办公的趋势较为明显。

参考文献：

Christensen, T., & Ma, L. (2020). Chinese University Administrations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or Global Influence? Higher Education Policy.

（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责编邮箱：yanguihua@jiem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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