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赠商山僧 刘少鸿

商山风光

读明人笔记小品，见屠隆《偶读》一文，不禁眼前为之一亮。其志曰：“余偶读韦蟾《赠商山僧》诗云：‘商岭东西路欲分，两间茅屋一溪云。师言耳重知师意，人是人非不欲闻。’余为洒然会心。”

前年夏天，我曾登临过一回商山，所见唯有满目丛林，商山寺早已不复存在，但此诗前两句为我们勾勒出的环境却是那么简约鲜明而又宛若仙境，真是令人过目难忘。商山因商山四皓而名，是史上有名的大隐之山，所以“师言耳重知师意”才来得那么自然。而屠隆以一官之身，十年间“身经风波撼顿无算，所游处略尽九州，人物尘埃烟火语满耳，即日日手持杨枝水，浇洒不去。居兰省，每听诸公谈朝端是非，升沉蜂起，余则亟称东南太湖水声，赤城霞气以洗之。诸公不应。诸公向余道烟火语，余亦不应。两不相入，自知无久滥班行理。”后果然被黜还乡。也就难怪读到这首《赠商山僧》后会产生那么强烈的共鸣了：“人间世是邪非邪，绝不入幽人耳；即偶入耳，亦不得入我丹元府，辄有梧风吹之而去。商山僧耳重不闻，余耳聪不入，不知韦蟾何以措语？”

屠隆所言之韦蟾，为唐朝诗人，长安下杜人，进士出身，官至尚书右丞。在商洛有关方面编辑出版的古今咏商洛诗文的诸多版本中，却似乎未见这个人的踪迹。某日茶后，与张源昌先生说起此事，曾有商洛诸集中遗收此人此诗实不应当之言。源昌先生说，他的印象中，该诗在商洛出的书中好像有收，作者不记得了。回家后，我即翻出所有商洛出的有关古诗文选本仔细查找，终于在1990年出版的那本《商洛古诗文选注》中找到了该诗，但诗题和作者却大相径庭。我这人眼神不行，又很粗心，难怪翻了几遍也没找见呢。

在该书中，诗名为《赠商山东岭僧》，作者署为“唐·李廓”。诗后有【题解】：“这首诗是写给商山东面于岭上一位僧人的，诗中赞扬僧人不闻世事、超脱尘世的态度。于岭，即今丹凤县的庾岭。此诗在《全唐诗》中又名《赠商山僧》，列为卢渥的作品，文字略有出入。”并注释道：当时的大路是东西向，到庾岭要由大路折向北，在此处要东西分路云云。这样的注解，令人有点莫名其妙，既不认《全唐诗》里的作者卢渥，又未标明李廓之说的出处依据，所本为何。这就有点意思了！而对商山东岭的注解，就更是含混不清。就这么一首七言绝句，短短的28个字，我怎么也找不到这“于岭”2字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这商山寺与庾岭又有何关系？

如此一来，这首诗的作者便有三说了，而真正题赠商山僧的诗人，究竟会是哪一位呢？

《全唐诗》成书于康熙四十四年。玄烨为《全唐诗》所作序中，谓全书共“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可谓卷帙浩繁。这样浩大的工程，只以十人之力，一年多的时间内就仓促编成，其粗疏错讹之处，也就在所难免。据考证，其中张冠李戴甚至误收他朝之诗即达数百首之多，且诸诗皆不注出处，校勘不精，诗题及诗句错误较多。这大概也就是《商洛古诗文选注》的注释写得那么含糊之原因所在了。

相比之下，我更相信屠隆笔记。屠隆是明代人，年代早于清代。而就汉语文化而言，明朝比清朝更正宗，且清朝对汉文化，是摧残大于建设的。还有就是屠隆这个人的背景了。屠隆何人？乃明代著名的大才子，追随王世贞“文须秦汉，诗必盛唐”的文学主张，诗文戏曲名满天下。基于以上观点，我可认为，屠文所志，韦蟾赠诗商山僧，应是更为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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