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大像山

□王琪

一条东去的河流,携带远古的历史、灿烂的文明,流过甘谷,流过甘谷的大像山,这条河流叫渭河；一条西来的古道,驮载异域的风情、他乡的佛陀,经过甘谷,经过甘谷的大像山,这条古道叫“丝绸之路”。

千百年来,悠悠渭河,滋润着大像山、茂盛着大像山；茫茫丝路,装点着大像山、繁华着大像山。而这座站立在中国父亲山——秦岭西端的陇右名山,也深情地遥望着渭河的潮涨潮落,记录着丝路的荣辱兴衰,也收藏着甘谷的人文历史、风土人情。

一座大像山,半部甘谷史。

一

大像山自古就是一座历史名山、人文圣山。它来自于中华民族的父亲山——秦岭,怀抱着中国母亲河的摇篮——渭河,出身名门,天生丽质。大像山作为秦岭西端一支独立的余脉,饱受秦岭文化的浸染与滋养,显露过中华文明的曙色与晨光。

当秦安大地湾文明在距今约4800年前忽然沉入黎明前的黑暗后,这里便出现了奇迹:走来了伏羲与女娲。而传说中的人文始祖伏羲,相传就诞生在与大像山相邻的古风台,那里的乡民至今使用的八卦灶台、八卦鸡笼,就是那个恍惚的神话时代存留至今的物证。渭河作为中华文明的一支重要血脉,是中华文化之轴,中华文明的书页从这里开始依次翻动。大像山怀抱着渭河,汲取着渭河的精华,吸收着渭河的营养,被古老悠久的渭河浸润得风姿绰约,丰润华美。

大像山还因山势险要,历来为兵家所重视。远在东汉元年(公元23年)七月,天水成纪人隗嚣,自称上将军,薶血加书,移檄告郡国,起兵陇右,讨新都侯王莽,后勒兵数万,东征西讨,尽据凉州之地,盛时曾在大像山置歇凉台、阅兵台、挝鼓台。清《伏羌县志》载:“文旗山上有平台,昔王莽篡权,冀人隗嚣起义应汉时,阅兵于其巅,旁有挝鼓台,里人犹能道之”。

这条著名的古道上,不但有婉转悠扬的驼铃,更有温柔的丝绸、含容的佛祖。佛祖经过大像山时,选择在此小憩。然而,这一坐就坐过了隋唐五代,坐过了宋元明清,坐成了千古名山,坐成了陇右名胜。

从此,大像山花香满地,佛光璀璨,寂寞唱歌,荒凉生花。

二

梵音是永不停歇的,仿如1600年前錾子击打岩石的声音,持久地回荡在古冀的天空。那是大像山的第一代开拓者们,他们在200多米高的悬崖峭壁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为佛立传、命名。这里有得道弘法的高僧、技艺高超的大师,也有衣衫褴褛的工匠、诚心皈依的居士。在那些物资匮乏、生活动荡的年代里,在那些凄风苦雨、万籁俱寂的长夜里,他们忍受着身体的饥饿与寒冷,抗拒着内心的疑惑与迷惘,一凿一錾地在百丈悬崖上劳作。不知凿透了多少清冷的月色,坐穿了多少风雨的黄昏,才成就了这尊无与伦比的大佛。

那么,这座大佛究竟开凿于何时呢?人们把追寻的目光转向与此相距不远的麦积山,一篇关于麦积山佛龛的铭文:《秦州天水郡麦积崖佛龛铭》,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北周保定五年(公元565年),大都督李允信在麦积山“为亡父造七佛龛”,其规模宏大,堪称麦积山石窟之首。龛成,著名文学家庾信专为其撰铭,其中有“冀城余俗,河西旧风”的句子。“余俗”与“旧风”说明,至少在北朝时甘谷佛教已经十分昌盛,开窟造像的条件也已具备。同时,专家又进一步从大佛像外貌形态方面进行了论证,得出了大像山大佛开凿于北魏、彩妆于盛唐的结论。这一认识至少有两点意义:大佛是渭河流域唯一的一尊唐代大佛,是盛唐文化在渭河流域的一个重要景观和标识,同时也填补了麦积山石窟没有唐代大佛的缺憾。

三

大佛位于大像山石窟群中部山崖之巅的大佛殿,距地面200米。大佛殿是一个平面作长方形的圆拱形大殿,殿宽14米,高34米,深4.5米。佛像高23.3米,肩宽9.5米,头高5.8米,膝长6米,如此巨大的造像,在甘肃东部地区所有石窟中独一无二,仅此一例,也是全国大佛相对高度最高的造像。佛祖端坐于莲台之上,温和韶秀,慈祥悲悯。一双含容的眼睛,清澈如水,温暖如春,仿佛穿越千年的时光,既安顿尘世,又教化人心；苍黑如黛的眉毛,宛如苦海中的两叶渡舟,渡苦渡难,亦渡人渡心；宽大厚重的鼻子,微微翕张,仿佛能感受到佛祖均匀的气息,让游者心平气静,让观者万虑俱消；一对又长又大、又厚又垂的佛耳,像两朵盛开的莲荷,谛听人间疾苦,倾听千年风雨；佛的左手扶膝,右手上举,掌心向外,大拇指和食指相捻,人谓拈花说法,拨济从生；一袭通肩袈裟,自然得体,生动流畅,灵动飘逸,像要迎风起舞。袈裟之下裸露着一双巨大的佛足,踩着12朵盛开的莲荷。圆拱形的窟壁之上,布满飞天、伎乐、天王、力士、人面鹤身供养菩萨以及莲叶、卷云等悬塑,凌空飞动,扑面而来,与窟内的大佛,簇拥呼应,相映成辉,浑然一体。

然而,大佛更为奇特的是,在大佛宽厚的上唇上,有一对微微翘起、轻轻上扬的蓝色蝌蚪状短须,如祥云缭绕唇边,似浪花荡漾嘴角。这在全国佛造像中是极为罕见的,也成为大佛与他乡佛陀明显的不同。更为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大佛无论从山下或窟内那个角度去观赏,都能给人一样的慈祥和恬静,没有一点不合比例的地方。那么,这其中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奥秘呢?

1983年,全国著名雕塑艺术家温庭宽先生为人们揭开了这一千古之谜。那一年,时值大佛维修,温老亲临大像山,对大佛进行了全方位的详察,终于发现了其中隐藏的玄机与奥妙。他解释说:在大佛头顶这个常人不易到达的头部位置平视时,整个造像呈现出一种比例失调、器官错位、狰狞不适的感觉。山下看来炯炯有神的眼珠,是一块突出于下眼睑的黑釉大缸(一劈两半)；美轮美奂的佛耳,被置于颞部,超出头顶发际线；高高突起的眉棱骨,却阴刻了一道深深的凹形弧线沟,并群青装色；佛的鼻梁直直下垂,形成硕大的梯形体积,佛的上嘴唇高出下唇许多,而下颌骨却下陷了进去,整个头部微微前倾。凡此种种,都完美地体现了“由丑及美”的辩证关系,从而不露玄机地巧妙解决了因佛体高大而造成的仰视误差。温老不禁感慨,大佛,国之瑰宝,文化遗产,值得重点保护。

四

丁香花开的时候,大像山公园的灯亮了。

一泓清澈明净的湖水,从唐朝匆匆赶来,停泊在大像山下,如《诗经》里的渭河,波光粼粼,闪烁着动人的涟漪；又如佛前的莲荷,沉静优雅,绽放着璀璨的佛光。湖水倒映着山间隐隐绰绰的亭台楼阁,回荡着岸边熙熙攘攘的滚滚红尘。大像山,这座被时光风雨浸润了千年的陇右名山,如今又有了一湖碧水的守候,就好似又有了一双梦的眼睛、一首诗的意境和一尊佛的含容。

一座大理石砌就的牌坊式公园大门,雄伟壮观,高大华丽,携带着现代气息；一池清粼粼的大象式人工湖,碧波荡漾,天光云影,散发着古典情怀。穿过山门,走过曲桥,站立在湖心文化广场中央的祭坛上,放眼望去,春风如煦,游人如花,曲桥如梦,拱桥如虹,大像山如玉,像山湖似酒。湖中的水榭,温蕴尘香,儒风雅韵,静看花开月圆,世海浮沉；岸边的花木,临水而居,风情万种,倾听燕语呢喃,玉人婉转。山上山下,佛光与湖光相辉映,高山与流水相依偎；芸芸众生,朝佛有登临之美,游湖有山水之乐。

夜幕下的大像山公园,灯火辉煌,声光相乱,仿如一片童话世界。轻柔的月光下,每一条路基,都亮着灯光。天上的月光照着,地上的灯光亮着,而像山湖有情有意地醒着,湖水中流淌着清新的故事、年轻的笑容。那形似大象的湖水,抒发的是今人的灵感,寄意的却是古人的情怀；那冲天而起的喷泉,是佛前盛开的莲花,亦是古冀怒放的梦想。

岁月濡染的大像山,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风采动人,翰墨飘香,永远悬挂在古冀的渭水之南、朱圉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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