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一位学霸妈妈的高级爱

□叶蓁蓁

近期热播剧《隐秘的角落》结束了。在片尾，30岁的主角张东升对12岁的朱朝阳说：“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活着。像我一样地活着……”

之后。一粒子弹在张东升的白衬衣上绣出大红色花朵；他的一生戛然而止。朱朝阳则遵从父亲临死前的遗愿，回到校园“重新开始”。

张东升结束于盛放之年的一生，孤独，隐忍，憋屈，毁灭，自我毁灭。

朱朝阳朝露般新鲜透亮的人生，孤独。隐忍。憋屈。毁灭……

朝阳东升。朱朝阳就是昨天的张东升。张东升就是明天的朱朝阳。

很多人说从片子里看到的人性之恶令人毛骨悚然，尤其由孩子来演绎恶更觉可怕。我看到的却是满屏伤痛，孩子的伤痛。隐秘的角落里，一只只黑色魔爪伸出来，伸向孩子，满目疮痍。

●小孩子，不必来到真实的世界

朱朝阳在学校是臭蛋。在球场被男生赶出去。在教室被女生翻白眼。叶驰敏说他是“假正经”，“连还珠格格都不知道”。他逆来顺受从不反驳。

我们眼中的学霸总是自带光环，成为一个团体的精神领袖。朱朝阳何以混成这般境地？当然也得益于他的妈妈。老师跟妈妈说朝阳不善交际，这位妈妈当场怼过去：读书好就行。交朋友不必。搞不好还交到坏朋友。

朱朝阳问妈妈老师说了什么。她说：没什么。

两剑封两喉。这位妈妈既不接受外来的善意提醒，也不允许儿子内心有探寻。她掐断一个小人儿通往真实世界的重要通道，把朝气勃勃的小生命囤在“第一名”筑就的四角天空里。

在一个下午敲门声响。朱朝阳小心翼翼地把妈妈的四角天空打开一条缝。陌生的故人进门来。他们没有动他设下的头发丝机关，他的戒心消除；普普为他擦鞋，他贫瘠的小心灵初尝友情之美。一个孩子与陌生世界之间该坚守的防线节节溃败。

与严良、普普的交往，可以看作是朱朝阳背着妈妈的一次交友尝试。通过一个暑假的探索，学霸朱朝阳又得出了自己的满分答案。在片尾，他对严良说：“我最后悔的是为你们开了门……”

你看，孩子他是有能力在真实的世界里获知真理的。可惜的是，对于朱朝阳来说，这份真理的代价太沉重。太晚。

●妈妈爱你牺牲了自己，你不能说不

很多人说朱朝阳越来越黑化。我反而认为，妈妈逼朝阳喝牛奶那场戏才是全片最黑。我在看的时候，寒意从屏幕溢出来，流到脚尖，爬到头顶，沁到骨髓。看着他在妈妈的压迫之下一口气喝完牛奶，我为小朝阳心疼，憋屈，哭泣。

这种黑非常高级：你找不到它的来处。你说不清它的去处。你明明被残害，却找不到证据。如果你一定要找，很可能最终祸首是你自己。

朱妈妈是玩高级黑的一把好手。青春不再。劳碌。穷苦。被抛弃。这些标签的傍身，为她玩高级黑铺垫出了十分厚重的底色。

她是这么玩的：和同为单身的马主任谈恋爱。偷偷谈。马主任要公开关系，要结婚，她说在朝阳成年之前不考虑这事。朝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黑了一道。王瑶大闹景区说朝阳是杀人犯，为了洗清朝阳，她拿着扩音器公告她和马主任开房。朝阳在猝然知情的情况下又被黑了一道。

诚意满满的马主任做了两次她的陪葬品，寒了心直接撤退了。无处可退的朝阳说：“妈妈你其实可以……”她打断他。仍然是一剑封喉法。她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接受反驳。

殉葬式付出是一种有剧毒的爱。它以“爱”之名行毒害之事，来无影去无踪。你不能挣扎，不管那是不是你想要的，你都得老实背着。毕竟人家为了你都牺牲了。心给你吃，你好意思说苦吗？

朱妈妈在被马主任分手，半夜三更，在自己房间里鬼哭狼嚎。这其实是在向朝阳强调她的牺牲，在邀功请赏。我已经能猜出她接下来将要出炉的新哭辞：我一个人，早出晚归，省吃俭用，为了你连终身幸福都牺牲了……

朱朝阳们，这样的妈妈你敢违背吗？

●有时候，他不必被当作一个孩子

我认识一个离异家庭的孩子，他的故事耐人寻味。

在他两岁时父母离异。母亲后来远嫁，又生了一个妹妹。他则跟着父亲。父亲总是在外面忙，主要由奶奶带他。这个奶奶从小就跟孩子说，妈妈不要他了，跑了，跟别人生孩子了，妈妈在他小时候还打他，骂奶奶怎么怎么的。这个孩子提起妈妈就咬牙切齿说“坏女人”。他的外婆在他上学路上摆了一个水果摊，他每天打那儿经过。陌生人都不如。

有时我会心疼他，生而为人却从不知妈妈真实味道。有时我又想，反正也不可能拥有了，断了念想对于他也许是一种救赎呢？毕竟在这世间，有很多孩子连一个疗伤的机会都得不到。

我说的是朱朝阳们。作为一个离异家庭的孩子，朱朝阳们在撕裂中过活。

爸爸给他钱。带他买鞋子。满眼疼爱和怜悯。转身回到家，妈妈说，要不是你爸我们不会这么惨。

爸爸带他游泳。吃甜品。打退欺负他的人。爸爸说，有爸爸在什么都不要怕。转身回到家，妈妈说，你爸爸抛弃了我们娘俩。

婚姻失败原是一对男女的纠葛。朱妈妈硬是要把它弄成儿子与父亲之间的苦肉相杀。他的爸爸很富有，但妈妈不准他接受爸爸的钱。那个小孩从来没有笑过，从来没有撒过娇。他穿着“衣领都谢了”的旧T恤。20块钱生活费得记账。

有一天他的爸爸回到他们一起生活过的房子。门框上有一些故事满满的印记。那是他每长高一寸，爸爸为他刻下的。爸爸数了数那些印记，幼儿园的，一年级的……爸爸数完又帮他刻下了一只印记。爸爸说，快要有老子高了。朱朝阳显露出少有的天真与笑脸。

我却看哭了。那一刻有多美好，就有多疼痛。祝愿天底下的孩子：愿你的每一岁成长，都有一双大手记下来。

●有时候，他又必须被当作一个孩子

“是你逼着他离婚。你逼着他签的字。我都记得……”朱朝阳在片中唯一的一次反抗。

朱妈妈屡试不爽的那张牌失效了，她毫不手软地抛出了一张新牌：“那是因为他先有了小三。”

“那是因为你们都自私！”朱朝阳屈辱地喊着。他昔日忧郁隐忍的眼神在那一刻透着寒光和杀机。我看到了张东升。

张东升的毁灭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的不被看见的屈辱。朱妈妈看儿子，也只看到第一名而已。他的孤独，他对温暖的渴望，他不喜欢吃鱼，他长期独自在家饿不饿？甚至他跟着两个流浪小孩滑入深渊。这些她都看不见。

她说起他爸爸的离开，时而是“抛弃”，时而是“小三”，一切都按照她自己的剧情来设定。她从来没有想过儿子是一个人，他需要尊重，需要她带领他回到真实的世界。

“你快点长大。长大了就什么都好了，”她给12岁的学霸儿子编的童话，让人觉得诧异又好笑。

孩子都过河了。你还在那摸石头。好意思吗你？

早几天晚上，我的一个北京的朋友问我，严良、普普、朱朝阳，喜欢谁？我回答朱朝阳。朋友十分惊喜。因为她也喜欢朱朝阳。但她去问了好几个人，大家都觉得朱朝阳太腹黑，应该去唾弃他才对。

我当然能理解唾弃朱朝阳的人们所思所想。但我仍然无法抑制对这个孩子的怜爱之情。也许是因为在片子(ps：我没有看过原著。也劝各位不要把原著和影片混为一谈。看片子就行，一切止于语言，止于画面。不必过于解读。)他承受了太多的苦难。苦到，他偶尔一笑，我会恍惚；他干干净净坐在爸爸的车里被送回家，我会觉得不真实。

导演辛爽说：“并不是人性中简单的善与恶，这是一出关于爱的故事。”在普世价值里，爱是人间最美好。这当然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什么是爱？怎样去爱？也许101个人有101个答案。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希望人世间所有的爱都是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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