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落叶纷飞时

□汤红英

淅淅沥沥的雨忘情地下了二周，灰蒙蒙的天空罩在头顶，仰起头看了很久，任雨点在脸上拍打。树叶又掉了好多，有的在环卫工人的扫帚边，有的踩在脚下。

一丝寒凉掠心而过，雪域高原的那列火车在心间疾驰。你把我带到这里，怎么就成了永远？孩子生在这里，孩子的孩子也生在了这里，这里到底是异乡还是家乡？一条路只有4公里，我走了28年，一直通往灵魂的圣地......

办公楼面对水库，三面果树环绕，呈“T”字型拉开。打开宿舍的门，近处是一片高挑的梨树，远处有一个水池，密密麻麻的柑橘树挡住了池顶。

天山脚下冰雪消融的时候，白杨树偷偷地发芽，我们脱去冬天的老棉裤，数着长出的新绿，一片两片三片......腿脚和心灵都轻盈起来。一丛丛开在荒坡野地的花，来不及欣赏就凋零了。我闻着昭苏高原一望无垠的油菜花长大，却从来没见过树上盛开的花。

那年的梨花是一夜间开起的，满眼的白有点像小时候打开窗子的一场雪。枝条在门前晃来晃去，一树梨花开，一树梨花落，微笑的朵儿像极了蝴蝶的翅膀，我仔细地看了又看，闻了又闻，那年我23岁。

不知何时，橘林挂满了果，有脐橙、有椪柑、有红橘，还有远嫁的温州蜜橘......平生第一次从树上摘下鲜果，也用好奇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工人的手，一箩筐一箩筐的柑橘在库房里堆成小山，然后又一箩筐一箩筐地分给水库的职工。

不知何时，芙蓉花开了。昨日还打着白色或粉色的朵，一夜间变成了红色或紫色，又在大红大紫时隐去。我用双手也托不住它的美，赶紧去问老书记，树上怎么会开出那么大朵的花呢？

梅花开的时候，阵阵馨香扑鼻而来，只在《红楼梦》中读过，在黑白电视里看过。梅花落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背水坡的茅草在寒风中东摇西摆，细绒绒的花絮漫天飞舞。电站的、果园的、渔场的、渠道管理站的......大家领着不多却足以自豪的过年钱开开心心地回家。

我眼里燃烧着鼓风机吹起煤渣的炭火，是妈妈把大米灌在肥肠里蒸出的味道，是弟妹们站在锅台边端起咸菜面的样子，是那列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我的眼泪总是在年三十的饭桌上打滚，也注定是为妈妈流的。老书记对我说：“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后来我成了老书记的女儿，老书记的家成了我的娘家。

水库除险加固的时候，专家说要修上坝公路，要挖掉管理处院坝的黄桷树和香樟树。挖机开挖之后，我们从此没有了乘凉的地方，一棵棵陪伴了老书记40年，也见证了五排水库40年沧桑的纪念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被拖走了。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梨花、橘花在果园次第绽放，开始习惯芙蓉花、腊梅花在某个风雨的夜晚落英成尘。

渐渐地，我已忘记近处那片高挑的梨树哪里去了？远处那些密密麻麻挡住池顶的柑橘树哪里去了？

渐渐地，我的眼睛开始昏花，我在得意和失意的交替中一次次想起老书记，想起曾经抚摸过千遍万遍的那些老树......

我的办公室从三楼搬到了二楼，打开门就可以看见水库。水葫芦越长越疯，厚实的叶片裹挟着紫色高冷的花，它们沉稳地浮在水面上，把水库装扮成一个暖心的足球场。

我一边欣赏水葫芦的花，一边看楼道的燕子窝。燕妈妈叼着小虫，和着唾沫喂孩子。乳燕长出了羽毛，它们从燕窝站起来，飞出去，又飞回来。我分不清哪一只是妈妈，哪一只是孩子，只知道春天又来了。

有一次，一只麻雀站在办公桌上，望着我“叽叽”地尖叫，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把它吓跑。它起身围着吊扇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望着它，直到它飞出门，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视野。我感恩那双小小的聚光的眼睛，把我凝视了那么久。

水葫芦连根拔起的时候，紫色高冷的花在水环境治理的铲车下一根根夭折。我们开着快艇，从上游飞奔到下游，两岸的绿拉长了水中的影子，生态鱼游弋在岛中岛，白鹤早早地回了娘家。快艇转身的刹那，一座巍峨的大坝，屹立水中的模样竟然那么美......

奔跑在岁月的打坐场，每个人都会有青春的散场，那些斑驳陆离的鸣啭固执于心，氤氲成一道永远无法触及的感伤。我早已爱上这座水库，爱不释手的时候，最后一个汛期终于来了，本以为可以很从容地放下，我还是掰着手指，等着退无可退的倒计时。

心花凋零，落地成灰。最后的汛期完了，我该走了。离开那天，我喝了好多酒，眼睛红了又红，眼泪流了又流。那个黑黝黝的“70后”领导笑嘻嘻地对我说：“大姐，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我舔着甜甜的泪笑了，突然间又想起了老书记。

又到落叶纷飞时，三十多年的光阴那么短，又那么长。

我在五排水库寻找前世之旅，在287米长的大坝上涤净浊思，在溪水潺潺间流连花鸟春韵；我在117公里的嘉陵江上寻找今世之恋，让那些水厂、水塔、管网凝水成诗。

秋韵泼墨，我安静地置身于山水，看那群叫我姐姐叫我阿姨的孩子们在农村供水的路上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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