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药”吃出“瘾君子” 管制类精神药品被用来提高注意力，易上瘾网购价奇贵

医生徐杰接触过大量利他林成瘾者，他发现“聪明药”已越来越多地被普通人用于非临床治疗。服药者有14岁的学生，也有三四十岁的青年，他们抱着提升学习、工作效率的初衷，最终却成为了“瘾君子”。徐杰是北京高新医院主任医师，他口中的“聪明药”主要成分是哌醋甲酯，常见商品名包括利他林、专注达等。

吃药

服用者多“压力山大”

田静（化名）第一次吞下妈妈给的“聪明药”时，没什么特殊感受。当时，她在北方某省一所市级重点中学上高三，班级排名已经跌出了前十。她对这种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片并不了解，只记得妈妈说：“有人吃了成绩就变好了，你试试。”

最初，田静每天早晨上学前吃一片，觉得变化不大。两三个月后，服药量变成每天两片、三片。两个多月后的月考，田静再次进入了班级前十名，还在班会上分享了进步经验：好好看书，多做题。但真正的“秘诀”，她没有说。

35岁的王波（化名）是2017年5月开始服用利他林的。当时，他刚接手了家里的装修公司，才知道做生意不容易，干什么都觉得力不从心。在一次饭局上，一个朋友提到了利他林，“说是中学生学习、考试的时候吃的”，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从朋友手中买了6片。以往谈合同时，王波谈个几十分钟就会感到疲倦，而药物带来的注意力集中让他可以连续不停地说上三四个小时，自认为把公司打理得越来越好。

“服用利他林的人，基本都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所以才把学习、工作的高效当做出口。”徐杰说，他接触的众多患者中，20岁左右的人居多，性格大多内向，男性占到70%。他们中有的父母过分溺爱，却缺乏情感上的关爱和引导；有的父母非常严厉，抱着强烈的望子成龙心态。

上瘾

“总感觉就要猝死了”

“利他林确实能让人的专注度有所提升。”徐杰说，因为其中的哌醋甲酯可以加快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释放，而这些物质决定了大脑能否自我约束，注意力、控制力、执行能力等都与此有关。

原卫生部于1996年颁布了《精神药品品种目录》，依据不同的药物依赖性和人体危害程度将精神药品划分为第一类、第二类，对第一类的管制更加严格。其中，哌醋甲酯被列为第一类精神药品。“之所以被列为第一类精神药品，是因为利他林具有成瘾性。”北京华佑医院主任医师张锐敏表示，利他林作为精神兴奋剂，其作用原理与冰毒的主要成分苯丙胺相似，但药效比冰毒弱，长时间、大剂量服用会产生成瘾性。

服药一个多月后，田静开始掉发、失眠，几乎每一个夜晚都在辗转反侧中度过。高三上学期快结束时，妈妈发现异常后让田静停了药，可她又开始头疼、恶心。田静想说服妈妈让自己重新吃药，但被拒绝了，开始和妈妈大吵：“当初是你给的我这个药，现在为什么不让我吃！”

18岁的刘欣欣（化名）也是在高三时开始服用利他林的，可一旦停药就开始心慌、烦躁、食欲不振，“总感觉自己就要猝死了。”她在家和父母吵架，在学校疏远同学，认为向老师提问很蠢，自习课时不想看书做题……

受骗

网上购药买到摇头丸

更可怕的是，利他林服用者很可能接触到成瘾性更高、对人体危害更大的药品，如苯丙胺类药物、麻古等。

田静被妈妈禁止服药后，忍不住到网上买药。药房里平均20元左右一片的“利他林”，卖家开价每片100元。第一次，田静只买了3片，让卖家寄到了放学路上常去的文具店。和以往的白色药片不同，袋子里的药是粉红色的。3天后，她吃完药再次找到卖家购药。渐渐地，田静彻底离不开这种粉红色的小药片了，服药量从每天一片变成了2片、3片，高考前一个月左右稳定在每天4片，高考当天一下吃了5片。

高考结束后，已默认女儿服药的妈妈将田静带到医院。医生检测后发现，田静行李箱中的粉红色药片有七成左右苯丙胺类物质。也就是说，那根本不是“聪明药”，而是亚甲双氧甲基安非他命，俗称“摇头丸”。

服药没多久，王波的利他林也断供了，供药的朋友搬到了外地，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卖家的QQ号。他拿到几片白色药片，吃了觉得“脑袋涨涨的，晕乎乎的”，后来才知道那是麻古。

“在我们这里住院治疗的，70%左右是滥用苯丙胺类毒品的患者，其中通过利他林、专注达等聪明药接触到苯丙胺类的大概占一半。”徐杰接触的患者中，和田静、王波有相同遭遇的不在少数。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孩子才14岁，在网上购买利他林时买到了摇头丸。

监管

医院开出药品可追溯

在世界范围内，哌醋甲酯受到不同程度的管控。在联合国公约《精神药物公约》中，利他林在四级分类中被列为第二类药物，与安非他命、四氢大麻酚并列。

在中国，依据原国家食药监局2005年颁布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生产管理办法(试行)》，第一类精神药品及原料药生产需要向所在地省级药监部门提出申请，由总局决定是否批准。医院药剂科根据临床需要申请，经所在地设区的市级卫生主管部门批准后才能向本省内企业购买。

正常情况下，只有注意力缺陷多动症患者、嗜睡症患者才能从医生那里获得这种处方药，且医生开药前须对患者进行严格检查。首都医科大学三博脑科医院神经内科主任王梦阳介绍，如果患者症状轻微、发病时间短就不会开药。

“国内生产的利他林（商品名‘专注达’，通用名‘盐酸哌醋甲酯缓释片’），适应人群一栏写的是6~12岁患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儿童。”王梦阳说，“国内现在没有针对成年注意力缺陷患者的治疗方式，药物说明书也没有标出相应的适应症。”

在北京三博脑科医院，医生开出含有利他林的处方后，还要报给医院的药房主任、院长，之后才由医院向药厂买药。从开出药方到通知患者取药，一般需要3天左右。依据2007年开始实施的原卫生部《处方管理办法》，第一类精神药品处方需要保留三年。

“医院每次开药都会留下记录，患者拿走的是哪一批次的药品是可追溯的。”北京宣武医院药师沈江华说。

漏洞

医患手中流出国产药

严格监管之下，并非全无漏洞。

日前，记者在闲鱼网搜索“专注哒”“专注.达”等字样后发现，四五条药物广告隐藏在图书、汽车广告之中。其中，有卖家在2018年6月、7月连续5次卖出5盒专注达，并表示其出售的药品为国产，是从正规医院开出的。另一卖家称，自己能拿到药是因为其孩子是多动症患者。

或许由于处方药的原因，闲鱼上的专注达价格普遍高于医院药房。记者查询药品比价网发现，一盒15片的专注达零售价300元左右。但上述5次销售专注达的闲鱼卖家的销售记录显示，15片一盒的价格从380元到700元不等。

沈江华认为，利他林的流出，或许因为国家对精神药品的管控不如麻醉药品严格。比如杜冷丁、芬太尼贴剂等麻醉药品，患者使用后，医院必须回收针剂，之后才能开具下一次的用药，但利他林没有相关要求。

此外，一些多动症患儿症状稳定后，家长可以直接前往医院代领药物，医生不需要每次都对患儿面诊。“可能会有家长在孩子病情减轻后依然开药，然后转卖。不过因为医生仍然会定期面诊，所以通过这种渠道流出的药规模不大。”沈江华说。

沈江华的说法在网上得到了印证。在闲鱼网，自称出售国产专注达的卖家数量不多，其中两位卖家表示需要等下个月医生开药后才能发货。

危害

外国走私药更易成瘾

在网络上，更多卖家售卖的是“瑞版”或“巴版”的利他林。前者由瑞士诺华集团生产，后者是巴基斯坦诺华制药集团的仿制药——二者均为《我不是药神》中的抗癌药物生产商。与西安杨森生产的专注达不同，这种从国外流进国内的利他林成瘾性更高。

“国内的专注达是缓释片，上午服用后会在一天中缓慢释放药性，药物起效后也比较缓和。国外的利他林不是缓释片，半衰期短，容易一天内反复多次用药，更易成瘾。”沈江华说。

记者搜索发现，在百度贴吧、微博等社交网站，利他林广告并不少见，平台也未对关键词进行处理，有人发微博“求利他林”，便有卖家应声而至。还有卖家在知乎网写下利他林的服用经历，称这是“最广泛最主流也最好用的益智类药物”。

一名闲鱼卖家告诉记者，她的朋友一次便能从瑞士的医生那里拿到数十板利他林，国内不少卖家都是从她手里拿货，然后加价转卖，20片一板的利他林会被加价400元到700元。药品入境时偶尔会被海关查扣，遇到这种情况价格会涨得更高，“能贵上一倍。”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侦查与反恐怖学院副教授包涵表示，尽管利他林和苯丙胺都属于第一类精神药品，但后者被划归为毒品，一旦入境则涉嫌走私毒品罪。前者属于药品，涉嫌的是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不同的走私数量，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与田静、王波买到假药的情况相似，如果不去医院等专业机构化验，谁也不知道这些从外国走私而来的“聪明药”是真是假。

据《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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