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的胡子

赵兴高

1941年9、10月间，于右任先生经河西走廊去敦煌，考察敦煌壁画和榆林窟。此行最终促成了敦煌研究所的成立，并留下了与张大千在敦煌相聚的一段佳话。

途经河西走廊期间，于先生于9月16日中午到永昌，18日早上离开，停留一日半。

入得城来，于先生谢绝宿县里的安排，执意住陕西会馆，并不许驻军护卫。于先生坦言，此番留住永昌，就是要和民众多接触，深居官宅，军方护卫，如何接近老百姓？此言一传，四方百姓拥入会馆，争相一睹于先生之风采。

于先生时年六十有二，灰布长袍外套黑褂子，银髯拂胸，这一白一黑更显其矍铄之精神。

永昌老人盛行留须之风。见于先生悬泉瀑布般的美髯，顿生亲近感，复生羡慕之情，纷纷围拢先生左右说长道短。

下午晩宴，安排在东大街“德盛楼”，于先生听老板白永清是陕西周至人，心情自是兴奋不已。酒酣之乐，乃几位戏班艺人之唱段。先生兴之所至，走上台前：“我今天为老乡助兴，也给大家唱一段。”遂唱了《回荆州》孔明一段和《精忠报国》中岳飞一段。于先生一把大胡子，唱到动情处，以手理须，或摇头抖须，其声其形、其气其韵，赢得阵阵掌声。

于先生是全国著名书法家，永昌各界慕名求字者天还没亮就候在了会馆门外，于先生便将书案置于院中树下，让众人皆能观其行笔。先生重视文化教育，先为文庙、云川书院、女子中心学校、陕西会馆等题字，复为捐资助学、赈灾募捐的商界题字，特别是为陕西会馆所题“圣人心日月、仁者寿山河”，笔走龙蛇，观者无不击掌称赞。

须臾，于先生拉开架式，凡求字者，只要敬上纸来，或唐诗宋词，或警句格言，洋洋洒洒，一挥而就，为永昌县留下了不少墨宝。

当日下午，于先生到商贸集市，通过市场了解当地人们的生活状况。在东大街盐店巷，先生停留在丁记羊肉泡馍店门口，县长则介绍对面的金记油糕：“永昌这家传世的油糕比凉州的名吃田氏油糕好吃。”此话引起先生兴致：“再好能比得上我们陕西关中的乔氏油糕好？那乔氏油糕可是慈禧太后来西安吃过的。”于先生边说边向金记油糕店走去，县长慌忙劝说，不愿先生吃小店，于先生捋了一把胡子，哈哈大笑：“我于右任也是一介小民出身，老百姓能吃得，我就能吃。”油糕店老板一见，两人竟是陕西老乡，金家油糕已传承200年，到永昌也已80年，先生一听，心中大喜。食之，甜、香、脆，连连称赞：“这油糕比关中乔氏味更美。”其实于先生不曾想到，此后南来北往之人，无不来此小店品其美味，因店门口悬挂有于先生所题“金记油糕，味美技绝，永昌稀奇，河西第一”的牌匾。

于先生在永昌县城游古迹、览名胜、访同乡、拜前贤。考察之后，盛赞永昌之文脉，叮嘱县长要保护好永昌之文化遗产。

18日一早，西关送别于先生，除16日迎接者外，竟多出数百名老百姓来，就在先生与众人一一握手作别之时，一小孩突然大喊了一声：“于爷爷。”这一声使四周一时静了下来。于先生回头，片刻愣神后，抱起小孩，疑惑地问：“孩子，有什么事吗？”小孩大声道：“我想摸摸你的胡子。你能告诉我，你的胡子有多长吗？”

于先生爽朗地笑了，在场者都笑了起来。顷刻间，于先生的神情又凝重起来，像是对孩子，又像是对在场的大伙道：“摸摸吧，我要离开永昌了，我离你们有多远，我的胡子就有多长。但愿有一天，我能剃掉这把大胡子，人们也不再叫我于胡子。”

于先生转身走了，几百只送别的手仿佛凝固在了空中。

于右任先生去了，至死还留着那一大把银须。

以上故事，居多是永昌的一位老先生讲给我的，也有一些是民间听来的。当我写下这篇小文，我终于想明白了于先生胡子的长度，应该是台湾到大陆那么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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