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解千年的“西邸瓠口”

电视剧《大秦赋》第16集里有这样一个场景：面对秦相吕不韦以及列国使臣，韩国使者郑国向大家宣讲他拟为秦国修渠灌溉的宏大构想。他手指地图说：“此为仲山，渠自此始，引泾水向西，至瓠口为渠首……”

《史记·河渠书》关于郑国为秦引泾修渠的记述原文是：“韩闻秦之好兴事，欲罢之，毋令东伐，乃使水工郑国间说秦，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

问题出在“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一句中的“邸”字怎样理解。

现在能看到的解释是：“邸”通“抵”，至，到达，《康熙字典》《辞源》《辞海》《古代汉语字典》《古代汉语词典》等都这么解释。照此，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下令凿渠，引泾水自中山至瓠口”。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精装系列”《史记》的译文就是这样。此译文看似意思清楚，其实有歧义，到底是从中山引水到瓠口，还是在中山至瓠口之间引水？台湾六十教授合译的《白话史记》给的答案是：（劝说秦国）凿穿泾水从中山西到瓠口为一条渠。《大秦赋》的说法与之略同，却更多了一层疑云，手指中山说“渠自此始”，那么渠首就该是“中山西”，怎么一眨眼又说“至瓠口为渠首”？自相矛盾，不知所云。

从中山引水到瓠口也罢，在中山到瓠口之间引水也罢，二者传达了一个相同的信息，那就是中山与瓠口之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而这跟郑国渠首所在地的实际情况远不相符。

陕西泾阳县西北部的中山（亦名仲山）系东西走向，全长约30华里，西端（俗称张家山）与礼泉县的九嵕山对峙，形成谷口，从西北而来的泾河由此冲出峡谷。出谷后，河道渐宽并向左形成一个大弯道，形似葫芦，古称“瓠口”。就是说，中山之西是泾水，泾水东岸是中山，山水相挨，并不存在什么距离。“自中山西到瓠口”从何说起？《水经注》第十六章说：“（郑渠）渠首上承泾水于中山西邸瓠口，所谓瓠中也。”如果“邸”作“抵”解，“上承泾水于中山西到瓠口”，同样无法说通。从语气和句子结构看，既然“西邸瓠口”就是所谓“瓠中”，“瓠中”即是“西邸瓠口”，那么“西邸瓠口”必然是个名词性结构。

其实，“西邸瓠口”并不难理解。“邸”既通“抵”，也通“柢”“底”。郭璞注《尔雅·器释》云：“根柢皆物之邸，邸即底。”“底”，终端，尽头。所以，“西邸瓠口”也就是“（中山）西山脚瓠口”，书面语即“西麓瓠口”。《河渠书》中“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意思即：“下令从中山西麓之瓠口开凿泾水筑渠。”

或问：瓠口在谷口之下，这一带可以称作中山西麓吗？

郑国渠从瓠口出发东南行，流经五六里后才完全脱离山陵地带进入平原地区，因而说瓠口位于中山西麓毫不牵强，水利史专家蒋超先生的专著《郑国渠》里就说，“渠首在仲山（张家山）西麓”。

唐代史学家司马贞是注释《史记》的权威，但大概因为对郑国渠首周围的地理情况不清楚，他在《史记索隐》里给“西邸”之“邸”作注曰：“邸，至也”。于是后世注家以错传错，以致《大秦赋》让郑国说出“引泾水向西至瓠口为渠首”这样莫名其“谬”的话来。

□冯日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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